“现在…霍家上下…一定很难熬吧…”己近夜半,无风,四下极静,然而萧爷竟无法入眠…他只得独自在庭院里绕着一池枯败残破的荷踱着步,喃喃自语…空气正被浓重的灰白色雾霭压抑着,无法显露往时的通透与畅快…萧爷指间夹着一支雪茄,这是铎爷邮寄给他的圣诞礼,价值不菲的限量版雪茄…一想到它的高不可攀的价值,他便有意将醇香烟气在肺里多徘徊一小会儿…终于,一切已达极限,他从坚挺的鼻里呼出那虽曼妙而金贵却又对身体毫无益处的烟魔,看着它们慢慢隐匿于浮满压抑雾霭的空气里…心中升腾起又香又浓稠的畅快!
“咳…咳…”忽而,熟悉的虚弱咳声入耳,促他紧忙俯下身去,将燃情正盛的粗壮雪茄平放于脚下那条湿冷圆润的鹅卵石步道上…
“这样…岂不是可惜了这只金贵的雪茄?”陈嫣柔软而克制地轻咳着…
“你啊…总是这样…软绵绵地嗔我怨我…”萧爷无限怜惜地拥她入怀,呢喃道,“我都已好好戒烟了啊…这会儿真的只是好奇而已…才就偷偷尝了那么一下…你还要这般咳给我听…”萧爷的声音是那般柔暖,如甜糯的糖果融化在陈嫣的耳里,心上…她抬眸,去看那双令她迷恋了大半生的眼,恍惚之间,仿佛已阅尽前尘旧梦!
“咱回去吧…不然被孩子们看见了…该笑话我们这对痴情老鸳鸯了…”萧爷松开怀抱,紧紧牵起妻的微凉而苍老的纤手,稳稳地走着…走着…
“池塘里的喷泉坏掉了、二楼廊上有一扇窗子总也管不严…我和儿媳紧着提醒你们父子俩不知多少回了…可就是不见你们差人来修…”她手心越来越暖,嘴里的话也多起来…然而他也并不应声,只是继续走着…走着…直到进了门厅,攀上楼梯,拐进二楼卧房里…“老婆…我真的很享受你跟我喋喋不休的时辰…偏你话少,这癖好便总不得尽兴!所以…我总是故意忘记你交待的事情…只要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以便,可以不断重复听你的絮絮叨叨…”他狡黠而顽皮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如水叮咚…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越老越奇怪起来了…”她惊讶极了,惹得声音听起来越发生动而富有活力,然而,纤瘦的身子却仍矜持而体面地端坐于沙发上,散着别样的美丽与清香…
“好吧…既然咱们也都无法入眠了…不如…”
“不如谈一下秋儿的终身大事…”她朝他莞尔一笑,绵绵戏他,“老公…你是想这么说吗?”
“是…”他开怀一笑,“今夜月虽不够圆,然而你的心情似很好…所以才敢提这话题!”
“那么…老公,你心里的人选是哪一位?!”
“我嘛…”他立在窗边,望着对侧沙发上端坐的贤妻,和缓道,“我的意见…好像定不了乾坤的!”
“你先说说看…”她回了和缓的一句…
“那么…嗯,虽今年圣诞节史无前例地得了铎爷这般厚礼…得了洛爷这般善待…得了戚爷这般暗示…得了贤妻这般引导…我却,还是觉得…霍深让…最为合适!”
“哦…”极婉约的一声,足以现出她心中的不悦…
“你不是一直觉得…洛氏是个火坑吗?”萧爷仍想辩驳一番…
“火坑与冰窟相比…至少还有些暖烫的生气…且霍深让自与秋儿闹掰了以后…也再未显露过明朗的心意了!”
“他…不是不想显露明朗…而是知道你这里若是暗夜,他再亮也照不出秋儿明朗…总之,因为太过优秀,所以总是想端着体面范儿论输赢!”
“所以他这种男人…并…不…值…得!”
“那么洛丘辰就值得吗?!”
“至少…比霍深让与胥子亮…值得!”
“老婆…你是多么不容易改变心意的一个人啊…然而你此番对洛氏的转变…未免…”
“睡吧!”她只绵绵一句,便算是不可更改了!
然而萧爷仍是无法入眠,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依偎在陈嫣身侧,陪她,送她去梦的入口…转而,她睡了…绵软的眠随心浮浮沉沉…他望着枕边人,想起往昔岁月种种,复杂的心绪如虚白色的极小的肥虫,铺天盖地,覆满灵魂的每一寸,狠狠噬咬着,噬咬着…
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刚刚,看到在一池残荷旁徘徊、相拥的爹娘…心中涌动无限酸楚!我,注定是无法令这个家开怀顺畅的女儿!
阮秋合上日记,重新将纤柔的身躯漂浮于一张大床上,谛听疲弱的心的叹息…点点滴滴,哀婉不休!
“我找不到她…用尽所有努力都无法找到她!你…能帮帮我吗?”
忽然之间,心被触碰,触电一般绽放冷冽的酥麻感!
“霍深让…”她骤然醒来!太阳穴微带恐惧地一跳一跳!她起身,天亮了!
“秋儿…”她轻抚着心脏的位置,接通了刚刚唱响孤独老歌的手机…“我们今天…约会吧!”他的声音里有青草与泉水搅拌在一起的味道…
“丘辰…”她史无前例地亲切地称呼他,“我说了…需要时间好好考虑…因为一旦说了开始,半途而废者便是无耻之徒!”这一句,似要杀灭刚刚勘破的梦之残念!
“好…”他低微地呼气,悻悻地断了线…
他真的改变了…一种美好的感觉在她心中融化开来…虽然骤然之间的改变往往难以持恒…然而,偶尔,也是有持恒的可能性的!她抬起头,凝望天空中偶然掠过的嬉戏的鸟群,脸颊上渐渐腾起浅浅的红云…
“娘…”
“又开始绣了吗?”
“嗯…”
上午,绣房内,她又开始绣那一卷意义非凡的薰衣草花海…
“好是好…然而,总是断断续续、绣绣停停…何时才会绣出一幅圆满呢?”
“也并不急着用…所以可以慢慢绣、用心绣…若付上一生的漫长,则终可至圆满的时辰!”
“那么…你就好好绣吧…无论多久…娘会尽力陪着你…”陈嫣坐定,挑选、捋顺着一条条色彩斑斓的线辫子,手法轻盈而娴熟,面色慈祥而认真…阮秋亦不再说什么,只是垂首,继续投入地绣她那极不易得之圆满!
“大哥…我刚刚去霍家探望过…如今…二哥虽已出了院,缓了不少…然而,这都一周了…亲闺女却仍是音讯全无地躲藏着…搁谁身上也都是刺骨扎心的!”几日之后,午后,秦宅茶室,邱爷摩挲着朴素至极的白瓷杯子,眸光细细品读着秦爷的样貌身姿…竟是一如往昔的沉稳泰然!
“也就只能是熬了!”磁音缓缓,没有断肠之痛,亦并非置身事外之冷!
“熬?!”
“熬!”
“那要熬到什么时候?!”
“时候到了…自然明朗!”
切!跟没说一样!邱爷泄气!
“你若真心想帮霍家…不如借自己手中一位极得力的人物暂给他们用用…既可聊表心意…又可…”秦爷润了口茶,不往下说了…
“又可…什么?!”
“为何不先问借谁人过去?!恐是在你心中…对于为你尽忠效命的得力人物…并没有太多的不舍!而我一说‘又可’…你便料定这一句是与你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在你的处世之道里,只要有够分量的利益可搏可赚…一切…皆可舍得!”
“大哥总是这么咬文嚼字地奚落我…时间长了,我呢…也就灰心了,不想争辩了!”
“那也好…你回吧!恰我也乏了,正好补个午觉去…”
“我就不信…您能睡得着?!”邱爷嘟囔着,悻悻地往外走…几乎走到门边的一刹,他猛地回转身子,带着顿悟的颤音扬声问,“您是想让我借吴世昌给霍家当管家…既可缓解您那大侄女料理家事的无能…又可…名正言顺地去除胥江铎在我的幽兰腹地安插的核心眼线!大哥…在此等岌岌可危的形势里,您还能有这等思悟…”
“去吧…守好你的家与业…只是,记着,不要再做将谁人逼至绝境的险事…”
“我记下了…”邱爷走了…秦爷立于窗畔,目送了很远…很远…
子冬啊…爹是知道你此时在哪里的…天地虽大…然而能促你心安落定的地方…必定是少之又少!
“秦爷…该吃药了…子冬少爷临别时特地嘱咐小的悉心照料您…”
“哦…你是…前些日子自牛肉汤馆转来此处栖身的邱安吧?”
“正是!”
秦爷转身落座,细细打量着虎头虎脑、乖巧伶俐的小家佣…
“多大了?”
“过了年就20岁了!”
“20岁…”秦爷喃喃,“真是好年华啊…”
“我爷爷总说…只要身子骨硬朗,脑袋不糊涂,什么年纪都一样的好!”
“是吗?”秦爷开怀笑了…
“是啊…虽然他老人家如今已去了另一世了…牛肉汤馆也跟着关了门…然而,我心里总装着他的话儿…想起来是暖的、甜的!”
“说的真好…真好…”秦爷赞着,接过弥散着中药味道的白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药汤,又紧忙漱了口…
“好苦…苦得厉害…”他微喘着,看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笑…
“我这里正苦着…你却还笑?”他嗔了一句…
“对身子好咧…喝过了药,再去补个觉…就这么好好养着…等少爷回来了,保准儿赞您气色好…小的也跟着沾光呢!”
“还真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儿…”秦爷起身,慢慢往卧房踱去,“好吧…爷要好好养着…等子冬领着晴儿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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