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四两拨千金,一边拨弄着茶盖,一边悠悠地道:“皇上可别忘了,袁氏当初可是一心扶持废太子的,要不是她,太子有那么好当吗。”
她不说不要紧,这话一说,顿时在周绍诚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他想起无数件往事,想起他这位皇祖母是如何袒护哥哥,如何打压自己……
暮雪见他神情微变,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天命已来,绝对不能放过。她激道:“皇上要是放她出来,尊为太皇太后,以她的个性,必定处处掣肘着你。不如——”
周绍诚有些犹豫:“可她毕竟名义上还是朕的皇祖母,朕下旨杀她,似乎有违天伦。”
暮雪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要杀她,何必要以陛下之名。先皇遗旨,谁敢不尊呢。”
“你是说?”
暮雪站起身来,朝周绍诚轻轻一躬:“先帝临走的时候,留给臣妇一道密旨,袁氏唆使子侄叛国,罪该万死,赐其自尽。”
周绍诚旋即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朕也没法子了。”
“这件事,皇上就交给臣妇去办吧。”
“好。”
宫里一片哭丧,就算幽台消息再闭塞,也不会不知道皇帝殡天的消息。废太后袁氏听说之后,喜出望外,一心等着孙子来接自己出去,再被尊为太皇太后。
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袁氏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紧着问来给自己送饭的小太监,皇上怎么还不来看自己。
小太监怕被她纠缠,只好道:“圣上现在忙,再过几日想起您了,就会来了。”
这一等,又是好几个日夜。
终于,幽台冷宫里沉寂已久的门被打开了,可是出现在门外的,却不是朝思暮想的孙子。袁氏看见暮雪,眼神顿然变得有些不对:“你,你是?”
暮雪微笑:“您不认得我,我可认得您呢。”
袁氏意到到来者不善,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长得这么像甄氏?你……”
“您这话可说错了。不是我长得像甄氏,而是甄氏长得像我。”暮雪微抬下颌,眸中光华如同琉璃般亮眼,“准确来说,是甄氏长得我母亲。”
袁氏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来人,终于想起了什么,如遭雷击般大叫:“你是那青楼贱人的女儿!”
啪!
一个巴掌落在袁氏脸上,是暮雪打的。
“大胆,你敢打本宫!”袁氏上前扯住暮雪的头发,“本宫是当今皇上的祖母,你找死!”
“皇上的祖母?您连先帝的母亲都不是。”暮雪一挥手,便有随侍宫人上前来将袁氏拉开。
她从宫人手中取过白绫,放在手上摆弄了两下,想起母亲死得那般凄惨,不觉眸中溢满泪水,恨声问道:“我母亲从未想过入宫,更未想过威胁高高在上的你,你到底为何不肯放她一条生路呢。”
“因为她夺走了我丈夫的心!”袁氏自知已经山穷水尽,索性放弃了挣扎,仍旧不肯低下她高高的头颅,“更何况是一个青楼的低贱女子!”
暮雪这次没再动怒,而是静静地盯着仇人,语气也异常地平静:“您到现在,还觉得她很低贱,是么?可我告诉您,我母亲是被迫进的青楼,她遇见先帝,哦,就是您丈夫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别人好过。她怕进宫害得先帝背负骂名,就执意不入宫,隐姓埋名地在民间生活,生养我,将我带大。这样,也低贱吗?”
一提起暮雪母亲,袁氏就止不住地恨:“她最低贱的不是这个!是抢我丈夫!他明知道圣上在宫中有妻室,还要与他纠缠不清,我问你,要是你丈夫在外面和青楼女子相好了,你恨不恨?”
暮雪不防她问自己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既而道:“我丈夫,不会做这种事。”
“男人都一个德性!你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别天真了!”袁氏冷笑。
暮雪听她骂自己也不恼,只能感到现下报仇的巨大快感,但是在袁氏死前,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此时的袁氏被人按着,动弹不得,已做好了马上赴死的准备,倒也一片坦然:“你问吧。”
“你刚才说,你恨我娘,是因为她抢走了你的丈夫。可是,先皇除了我娘,在宫里头还有那么多妃嫔,你为什么只害死我娘一个呢?”
暮雪话音甫一落地,袁氏方才死水无澜的眼睛,好像一下子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口银牙像要咬碎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暮雪才听见她的声音,那声音撕裂中透着绝望:“你懂,‘最爱’二字的意思么?”
暮雪一愣,袁氏又看了她一眼:“算起来,你该二十多了吧,嫁人了没?”
不待暮雪回答,一旁的宫人道:“公主当然嫁人了,还嫁给了堂堂睿王爷呢。”
“哦?阳关?”袁氏冷笑了下,“你等着吧,要是你哪日发现,阳关最爱的人不是你,你便明白我当年心里的滋味了。”
“你胡说些什么!”宫人劝道,“公主别等了,快赐白绫吧!”
暮雪点头,亲手将白绫套在袁氏脖子上,狠狠地一勒,袁氏连丝毫反抗都没有,脑袋晃了两下,人便死了。
手一松,暮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默念道:“娘,我亲手,给您报仇了。”
报完仇后,暮雪回到王府里去,不知为何,心里本来应该满是胜利者的快感,可是没有,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袁氏临走时说的话。
如果阳关最爱的人不是你,你便明白我当年心里的滋味了。
无缘无故地,她总忍不住地想起这句话,陪老爷太太吃饭的时候也是心神不宁的。年氏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反应过来:“娘,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暮雪失笑,“没什么的,只是今日去幽台冷宫赐死袁氏,她问我,如果阳关最爱的人不是我,我会怎样。我也许是魔怔了,总想着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