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贺熠嫌恶地又拾起了一块石头,忽然一愣,微微探前了身子,眯眼瞅了她半晌,恍然道:“你是刚才马车上的人?”
“是我是我,我还以为你刚才没看见我呢。”简禾连连点头,在他身前蹲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揣在胸前,糯糯地道:“车上的那个人是我的……我的姨妈。她给我买了馒头,可我吃不完,要是扔掉了会被骂的,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纸包里装着两个馒头,已经没有刚出笼时那么热乎了,但是被她小小的体温捂着,还是很软的,比那些硬得像石头的馒头都好下口多了。
贺熠怀疑地瞅了她半晌,终于试探着碰了碰那个纸包。简禾抱膝蹲着,手举在半空,不闪不避,殷殷期待地看着他。
她的手心和馒头都泛着莹润干净的光泽,既让人自惭形秽,又让人想一口咬下去……贺熠不自然地缩了缩手指,微微发抖,将馒头抓在了手中,低头嗅了嗅,终于大口咬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太久没有吃过热的东西了,整个胃都在轻微地痉挛着。
有了一种投喂小野兽的诡秘快感,简禾高兴地凑近了些,问道:“好吃吗?”
将馒头都填进了肚子里,贺熠依依不舍而又津津有味地舔干净了纸包上粘着的馒头皮,哼道:“凑合……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想和你做朋友了。”简禾将下巴搁在了膝上,含笑望着他,温柔得让贺熠无所适从。
贺熠撇开头,轻蔑道:“做朋友有什么好。你家里人又不会让你和我做朋友。”
“谁说的,他们管不了我喜欢和谁一起。”简禾托腮,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啦?”
“问人家叫什么名字前,自己应该报上名来吧。”
“说得也是。”简禾一拍头:“我叫简禾,禾苗的禾。”
贺熠眼底微微一暗,捏得纸包轻轻响了声。
他想说,他娘不识字,他也不识字。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儿丢人,不想告诉她。
就在这时,庙门前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哎哟,找到了,你这孩……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都要下雪了!”
俨如梦境被打破了,贺熠瞬间清醒。原来是邬夫人的侍女发现简禾不见了,追到了这里来。简禾被她拉了起来往门外拖去。她连连回头,不甘心地道:“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贺熠支起一条腿,抛了抛纸团,微微一笑,露出了单边浅浅的梨涡:“下一次再见到你,我就告诉你。”
上一辈子那一点点的缘分,到了这一世就被稀释得更加浅薄。红尘滚滚中,两条云泥之别的平行线短暂地相交一瞬,就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才是最合理的结局。不到两个月,贺熠就离开了虬泽。
两人的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三年后的夏季,虬泽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先是商贾巨富之家公孙氏发生了火灾。意外发生时,正好是人人都在熟睡的半夜时分。虽然没有满门覆灭,可也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半个月后,邬家动乱,家主之位易手,邬家夫妇身亡。家里只剩下了一个豺狼似的、怀有不轨之心的新家主。
寄人篱下的简禾无处可躲,连夜随着两个侍女逃出了虬泽。在一处驿站歇息时,她在荒草堆里发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被烧伤了一手一脚,奄奄一息,毫无反应。
简禾心脏怦怦直跳,撩开了他的黑发,可见眉间一道血色长痕,艳丽而天真,是她久违了的故人。
第149章 番外一2
贺熠的年龄虽小, 却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搬动的。简禾不敢乱碰他血肉模糊的手足, 只好先回驿站, 将两个侍女叫了过来,让她们搭把手。
看到半死不活的贺熠时, 两个侍女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不大情愿地道:“这小子都快死了吧,救不救有区别么?我们哪有钱给他买药治病。”
简禾蹲在地上, 握住了昏死的半大少年完好的左手,抬眼平静道:“放心, 救他是我的事, 不会动你们的钱。”
——寄人篱下的这三年来,她与邬夫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关系却并不亲厚。她的母亲是修道者,经她的传授,简禾也懂一些仙功心法,不能说很厉害,但自保是绰绰有余的了。偏偏, 邬夫人一直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她妹妹修的都是些旁门左道。这两名侍女是邬夫人的近侍,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对简禾的态度也颇为冷淡。
这半个月来, 虬泽的两个世家一前一后发生灾祸, 虬泽城中、城郊乱象频发。两个侍女卷包袱逃跑, 在走夜路时遭到魍魉缠身, 被路过的简禾救了下来,双方干脆就结伴一起离开了。
当然,简禾很清楚,志不同道不合的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等跨出了虬泽的地界,抵达下一个安全的地方时,天高地阔江湖坦荡,就是各走各路的时候了。
既然没有一起走下去的打算,一些不波及到自身利益的问题,就不用太计较了。
果然,听见简禾的话,一个侍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另外一人则勉强笑了笑,讪讪道:“这个嘛,也不单止是钱的问题。客栈人满为患,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了两个房间,现在凭空多了个大活人,也没地方给他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