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死鬼老娘半个月前就在街上吐血死了,好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想唬我们?!”
贺熠原本半只脚踏进了破庙里了,闻言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一簇危险的凶光在他眼底飞快闪现。他慢悠悠地抱臂道:“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对于这些常年在市井流连的乞儿来说,污言秽语简直信手拈来。两个乞儿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大胆地道:“说就说,怕你吗!谁比谁高贵,趁早滚回你娘家乡吧,还真以为在这里住几天,卖几天可怜,你爹就会把你接回去啦,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看啊,你娘是在狗窝里和相好交配才生出了你这个扫把……呃啊!”
侮辱的话尚未说完,这孩子肚子最柔软的位置就挨了重重的一脚,横飞出了几米外,肚子马上就青紫了一大块,孩子的脸都痛得扭曲了,蒙上了恐惧的泪花。
另一个小乞丐一看就知道要糟糕。贺熠的年纪比他们小,人也瘦小,可来这里一个多月,没人会找他撩架。只因他打架时,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同是小孩儿,他们再恨对方也只敢用拳头打架,揍得对方脸青鼻肿就差不多了,贺熠却敢直接把人家的脑壳开瓢,凶残远超同龄的孩子。
果不其然,贺熠飞扑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挛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上,一手就抓起了地上的石头,歹毒万分地朝着那个大孩子的头砸过去!
好在,危急的关头,另外的那小乞丐终于聪明了一回,用肩膀将贺熠撞倒在地。准头一歪,石头擦过了地上孩子的额角,落在了地上。趁这机会,两个小乞丐互相搀扶着,屁滚尿流地往外逃去。
没跑多远,他们就被拦停了。
石桥旁,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小马车。坐在马车上的,正是刚从城郊回来、虬泽大户邬氏的少夫人。在准备上桥时,远远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她就命人把马车停了下来,将吃剩的干粮施舍给他们。
即便只是残羹,对这些饱一顿饿一顿的孩子来说,也算是无上的恩典了。两个小乞丐捂着疼痛的肚子,感恩戴德,不一会儿,就有十多个小乞丐围了上来了。
在分发干粮的时候,邬夫人靠在了马车垫背上,斜睨了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少女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叫做简禾。
大雪天不在屋里取暖,自然是有原因的。
邬夫人的娘家从没出过一个有仙缘的人,唯独她的妹妹,当年一头热地去了修仙道,还一走就是好多年,一封家书也没寄回来。直到半月前,她才收到了这妹妹的死讯,随着信一块来的,还有一个已经十二岁的拖油瓶。
虽说与这个妹妹没多少情分,但是故人托孤,若是置之不理,说出去也不好听。故而,邬夫人才会在这个冬日出城迎接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
不习惯虬泽的气候,简禾将衣裳裹紧了一些,轻轻撩开了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马车前人头攒动,人人都在等着施舍。十米之遥的地方,是一座破庙。贺熠悻悻地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不经意间,抬起头来,与简禾四目相对。
身后的邬夫人抱怨道:“哎哟,冷死了,快把车帘放下来吧,有什么好看的啊?”
简禾充耳不闻,好似被魇住了一样,微微睁大了眼睛。
隔着人海,贺熠在庙门一屁股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干硬的馒头,一言不发地嚼着,不甘示弱地、直勾勾地盯着车上的少女。
派发干粮的侍女瞧见了落单的他,面带怜悯,朝他走去。站定没多久,不知说了些什么,侍女就气呼呼地一蹬脚,跑了回来,一边擦着脸,一边恨恨地道:“岂有此理,那个臭乞丐也太不知好歹了!给他吃的非但不道谢,还往我脸上吐口水!说什么自己不是乞丐,不要施舍……”
邬夫人皱眉,道:“现在的乞儿都这么嚣张了?罢了罢了,街上的狗咬了你,你难不成还要去咬回他一口。走吧。”
虬泽占地宽广,城墙望不见尽头。在这里一耽搁,车子没能在大雪下起来前回到位于城东的府中了,众人在附近的一家客栈停下避雪。趁着众人不留神,简禾悄悄地退出了店门,不顾一切地往刚才的破庙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股离经叛道的冲动从何而来。然而,从见到那个孩子起,就有种莫名心悸的感觉在驱使她、告诉她——必须去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沿着车轮的痕迹,她跑到了土地庙前,风已经越发湿润,雪快下了。
刚才聚集在空地上的小乞丐早已群作鸟散。黑黝黝的庙门敞开着。简禾咽了口唾沫,踏入了庙中。眼睛还没适应庙中的光线,就有一块小石头砸在了她鞋子前的空地上,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滚出去!我不用你们施舍!”
简禾被吓了一跳,闻声转过头去,这才看见角落里缩着她要找的人,一片漆黑中,他的眼珠子也泛着绿森森的光,大腿上还放着两个发黄的馒头,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竖起了满身尖刺的小兽。
这么凶神恶煞的模样,换做是谁看见,都会心里一颤。简禾孤身站在这里,自然也有些害怕,可害怕归害怕,她的双腿仍钉在了原地,没有逃开。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没有把你当乞丐,我不是来施舍你的,我……我是进来躲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