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拢了拢头发,思索片晌,道:“那就送到我的房间来吧,他这副模样,本来就要人照看。”
两个侍女没辙了,对视一眼,才终于弯下身来,与简禾一同,用一张床单把毫无反抗能力的贺熠抬到了客栈里、简禾的房间中,就忙不迭地关门离开了。
炎炎夏日,简禾出了一身的汗,匆匆饮了口茶解渴,站在床边,有些犯难。
一开口就让人把贺熠搬到她房间来,看着是挺有底气的,其实她完全没想好要怎么照顾。
好在,驿站此地,鱼龙混杂,自然也有懂医术的人。简禾花了点钱,请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郎中进门看诊,并谨慎地用床帘遮住了贺熠的容貌。
在老郎中清理伤口时,贺熠一直无意识地淌着冷汗。
据这郎中所说,这不是新伤了,伤者估计最开始时是自行处理过伤口的,不过没有注意护养,又闷了一段时间,才会导致伤情反复,发热昏倒。不幸中的大幸是,当时处理得很及时,断了留下后遗症的可能。
老郎中留下了外用和内服的两张药方,叮嘱了一些照顾的事项。简禾谢过了他,召来了小二帮忙买药,终于在天黑前买齐了所需的东西,安置好了贺熠。
等飘着苦味的中药熬好后,简禾拉过一张凳子,在床头坐下,轻轻地吹气,这才有闲暇想事。如果她还是在邬家住,绝无可能有胆子藏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
他是怎么烧伤的呢?说起来,就在半个月前,虬泽的公孙家也发生了一场火灾……
简禾一怔,又失笑了——她这联想,未免太过荒谬了。
当晚,贺熠没有醒来,简禾试着灌了他一点中药,无奈他的牙关咬得死紧,睡梦中也不肯放松警惕。简禾没办法,只好放下了药碗,在房间里的长椅上将就了一个晚上。那长椅非常狭窄,睡也睡不安生。翌日清早,简禾终于忍无可忍,翻身起来,游魂一般,飘出去洗脸了。
殊不知,在她离开房间后不久,床上的贺熠的眼皮就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俨如经历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将醒未醒之际,朦胧间,他感觉到了身边有人,还听见了一阵鬼鬼祟祟的拉柜子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呓语。
房中顿时没了声音。隔了一会儿,那人来到了床边,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贺熠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咫尺之遥的人。
鬼鬼祟祟地弯腰偷看他醒了没有的侍女毫无防备,吓得大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倒退,就感觉到了一股大力袭来……
……
那厢,简禾一边拍着脸,踱步往房间走去,远远看见了两扇关好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与此同时,房中传来了一道短促的女人尖叫声、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简禾一凛,慌忙夺门而入。
床上的半大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披头散发、警觉万分地弓身贴墙而坐,眉宇密布阴霾,小利齿泛着森森的寒光,宛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小恶鬼。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十分尖利:“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
住在隔壁房间的侍女之一,此时正倒在了离床不远处的地上,一边艰难地咳嗽干呕着,一边惊恐地捂着脖子。脖子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了五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瘢。
她压根儿没想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拖着一条残腿一只残手,居然还会有这么恐怖的力气。
简禾跨进了房里,温声软气地化去了贺熠身上的刺:“你别紧张,这里是虬泽往西的驿站。我见到你晕在了草丛里,所以才把你搬了进来。你手脚上刚敷了药,伤口没愈合,不要乱动。”
贺熠扫了一眼自己包扎好的伤患处,眼珠子转了转,瞅准了简禾,怀疑道:“……是你救了我?”
“嗯。”简禾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侍女:“你怎么进来了?”
侍女敢怒不敢言地揉着脖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鸡蛋和稀粥,眼睛不敢看简禾:“我只不过是来送早点的,谁知道这小子突然打人,按我说,昨天就不该救他!”
简禾沉默地看了她半晌,下了逐客令:“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侍女走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简禾先把门锁好,这才返身,端起了一碗粥,走向了贺熠。
贺熠的手指蜷缩了下,身子微微绷紧,警惕地瞪着她。简禾没有靠得太近,柔声道:“你饿了吧?喝点粥吧,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其实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勾得人食指大动。然而贺熠却没有伸手接,不甚客气地道:“这是什么粥啊?”
“皮蛋瘦肉粥,很稀的,就那样端着喝也可以。”知道他疑心未消,简禾也不恼,把碗放在了昨晚的椅子上,笑笑道:“我就放在这里了。”
贺熠一直盯着她,直到目睹着简禾喝了另一碗粥,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才探前了身子,端起了碗,略微急切地灌完了一碗粥,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刚放下碗,一个已经剥好壳的鸡蛋就送到了他面前。
贺熠呆了呆,竟然笑出了声:“你连鸡蛋也帮我剥好了?”
简禾一怔:“怎么了,你的手不方便,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熠蜷着一条腿,支着下颌,拖长声音道:“你这人还真奇怪。我又不认识你,干什么对我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