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从犨县直接南下南阳腹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犨县的东南面和西南面是有两条路可以绕开叶县直通南阳,但这两条路都是偏僻狭窄的山间道路,相当的崎岖难走,道路两旁还尽是高山密林,十分容易遭到伏击,只要还有其他的办法,项康就绝不会走这两条险路南下。
反倒是犨县城池颇有攻打价值,天下大乱之后,犨县因为地处比较偏远和守兵比较得力的缘故,一直都没有受到战火波及,不但人口钱粮比较丰足,还有许多颖川腹地的富商巨户迁居到了犨县躲避战火,给犨县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一旦拿下,少帅军就是想不发一笔小财都难。
也正因为如此,抵达了犨县城下后,项康除了派人进城招降外,又在第一时间命令军队抓紧时间赶造各种武器,打算先把犨县拿下再考虑其他的问题。而犨县守军则一边抓紧时间准备守城,一边再次派遣信使联络周边秦军,请求援助。
因为少帅军出于某种目的而故意放纵,犨县派出的信使很是顺利的把求援信在第二天就送到秦军老将杨熊面前,杨熊则只是嘴上答应尽快出兵,实际上却继续当缩头乌龟,继续按兵不动,秦军众将不解,纷纷问起原因时,杨熊回答得理直气壮,说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去救干什么?白白送死?”
“那犨县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犨县被贼军拿下?”杨亢疑惑问道。
“善战者,不能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杨熊回答得更加理直气壮,又冷笑说道:“犨县不过一座县城,即便暂时丢失也对我们太大影响,项康小儿喜欢打犨县就让他打去,等他打下了犨县,老夫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倘若他真敢从犨县直接南下,老夫就马上去堵住山路入口,切断他的退路,到时候只要我们的南阳友军得力,我们把项康小儿的贼军彻底困死在山区都不是没有希望。”
秦军众将都不敢象杨熊这么托大,但杨熊毕竟是三川秦军的主帅,他坚持按兵不动,谁也不敢强迫他出兵,可是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时,犨县那边却突然传来了惊人消息——少帅军竟然在犨县城下吃了败仗!强攻犨县没有能得手,被犨县守军力战杀退!
听完了秦军斥候快马送来的消息后,秦军众将当然是一片大哗,杨熊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惊呼道:“怎么可能?犨县小城怎么可能挡得住贼军的正面强攻?”
“将军,千真万确!我们的犨县友军真的打了胜仗!”
秦军斥候激动回答,又仔细介绍了犨县秦军获胜的前后经过,原来少帅军在开抵到了犨县城下后,为了尽快拿下犨县,第二天只用了一个上午准备攻城武器,下午时就向犨县发起了进攻,结果因为准备仓促的缘故,再加上犨县军民奋勇抵抗,大意轻敌的少帅军便在阴沟里翻了船,几次攻城都被秦军打退,临时赶造的攻城武器也很快消耗殆尽,不得不主动撤军,颇为狼狈的收兵回营。
“原来是这样。”杨熊恍然大悟,说道:“项康小儿这次是大意轻敌了,不过这个小儿只要汲取教训,多做一些充足准备,拿下犨县只是迟早的事。”
“但是将军,这起码证明了我们的犨县友军还是可以指望的。”爱将杨亢抢着说道:“只要我们及时向他们伸出援手,他们说不定就有希望守住城池,坚持到贼军被迫撤围。”
秦军众将纷纷附和,都认为犨县守军既然能打赢第一次守城战,就有希望打赢第二次第三次,自军不能继续对他们见死不救,应该出兵西进,在背后向少帅军施加压力,帮助友军最终守住犨县县城。杨熊也多少有一点动摇,可是考虑到自军的实力问题,杨熊还是对秦军众将用起了缓兵之计,说道:“不要急,让老夫再考虑考虑,反正犨县距离这里不远,出兵救援很方便。”
杨熊老将军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先是在同一天的傍晚,犨县再度派人过来联络,向杨熊报告自军侥幸获胜的情况,还有犨县军民死守到底的决心,要求杨熊尽快出兵增援,替犨县守军分担压力。接着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南阳郡守吕齮也再一次派人来催促杨熊尽快出兵犨县,还说吕齮已经调整好了南阳腹地的防御部署,也做好了出征准备,明天就要亲自率领南阳郡的秦军主力北上,赶来帮助三川秦军救援犨县。
“吕郡尊要来了?”杨熊这一喜非同小可,忙说道:“那好,等吕郡尊的主力到了,我们马上联手西进,救援犨县。”
“杨老将军,你还要等我们郡尊的军队到了才出兵?”南阳信使有些火大,说道:“老将军,你四五天前就已经答应了出兵,到现在还按兵不动,现在居然还要等我们郡尊的军队到了才联手出兵,如果时间耽搁久了,犨县有什么闪失,这责任谁来担待?”
“大胆!”杨熊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将军如此说话?”
“老将军恕罪。”南阳信使慌忙请罪,又说道:“小使担心犨县战情,焦急下说了冒犯老将军,但是老将军,真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犨县城里不过只有千余守军,如果贼军抓紧时间再次发起强攻,只怕他们坚持不住啊。”
杨熊心中盘算,发现自己如果坚持要等南阳军队到了再出兵去救犨县,在吕齮面前确实有些不好交代,如果真把吕齮给惹恼了,接下来在联手作战的时候,自己肯定很难说服吕齮接受的自己战术主张,令出两门还有隔阂矛盾,注定只会白白便宜了少帅军。所以思来想去,杨熊也只能是勉强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老夫明天就出兵西进,先到犨县去为吕郡尊开路。”
南阳信使大喜,慌忙向杨熊道谢,杨熊则一边安排秦军众将组织士卒拔营起寨,一边在心里说道:“到了犨县附近后,只要象之前一样据险而守就行,最多一天多点时间,南阳的援军就能赶到,到时候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清晨时,一直都按兵不动的三川秦军终于拔营西进,赶来犨县战场增援,还因为确认了少帅军远在犨县的缘故,在这一天行军速度极快,仅用一天时间就赶到了距离犨县约四十里的地方,立营休息了一夜过后,杨熊又命令军队全速前进,尽量不给少帅军应变出兵的时间。
快到正午的时候,三川秦军距离犨县已经只有二十三四里,结果和杨熊担心的一样,前方果然传来战报,说是少帅军已经紧急出动,正向三川秦军迎头杀来,杨熊知道项康是在汲取之前的教训,想抓住自己来不及立营的机会逼迫自军决战,也赶紧四处寻找可以立营的险要高地,然后很快的,杨熊就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道路南面,有一片地势颇高的高地。
“背后是河,不愁水源,东面陡峭,北面平缓,还长满了树木,可以就地取材建立营地,虽然不知道西面的情况,但是周围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就那里了!”
来不及勘探那处高地的西面坡度情况,杨熊只能是匆匆用马鞭一指那片无名高地,命令秦军上去立营驻扎,已经习惯了杨熊用兵风格的三川秦军也没犹豫,马上就快步冲向那片高地,结果到得现场一看,让杨熊喜出望外的是,这片高地的西面竟然也是地势陡峭,难以攀登,最是适合立营驻守不过,也顿时在心中喜道:“天助我也,有这样险要的高地可守,就不怕贼军强行攻打老夫的营地了。”
这时候,许多的秦军士卒也已经冲上了那片长满树木的高地,为了给后军腾出空间,还纷纷冲进了树林深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密林中却突然杀声四起,出现了无数的少帅军旗帜,同时更多的少帅军将士就象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吼叫着从林中杀出,入林秦军猝不及防,顿时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彻底一片大乱。
“怎么回事?有伏兵?!”杨熊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张望左右间,见四周地势开阔,并没有茂草树木可以隐藏伏兵,心中不由一楞,暗道:“奇怪了?贼军怎么会在这里布置伏兵,这上面能埋伏多少军队?”
到底是沙场老将,心念一转间,杨熊就马上醒悟过来,惨叫道:“中计了!项康小儿不是想伏击老夫,是不想让老夫在这处险要高地立营,逼着老夫决战!”
顺便说一句,杨熊老将军也是运气好了,现在正值隆冬季节,生火不易,少帅军随军携带的火油也不多,更没有什么硫磺硝石等快速引火之物,不然的话,以项康的缺德狠辣,铁定会一把火把无数秦军将士烧成焦碳!
言归正传,发现中计之后,杨熊脑海中迅速盘算,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拿下这片高地立足,等少帅军的主力大队赶到,自己肯定得被迫打一场毫无把握的决战,同时四周又没有其他的合适地点,所以杨熊再不迟疑,立即用马鞭一直那片高地,大吼道:“杀上去!坚决拿下这片高地!”
残酷的激战由此展开,呐喊声中,秦军将士就象潮水一样,从北面缓坡奔腾而上,加入已经混战成了一团的林区战场,昨天晚上就赶来埋伏在这里的少帅军龙且所部则是奋起迎战,与秦军厮杀得血肉横飞,天昏地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少帅军和三川秦军之间的战斗力才真正的体现了出来,本来就擅长混战,经验斗志又在敌人之上,再加上少帅军提前装备了更加适合在林区作战的短兵器,厮杀起来更是如鱼得水,一个个少帅军将士简直就象是一条条下山猛虎,挥动着刀剑盾牌把一个接一个的秦军将士砍翻砍倒,来不及更换装备的秦军士卒则是拿着长矛战戈在密林中绊手绊脚,不是碰到树干就是绊到树枝,连平时的战斗力一半都发挥不出来,很多士卒因此惨死在少帅军的刀斧之下,无比憋屈的眼睁睁看着敌人的利刃命中自己的身体,自己手里的长兵器却被树木绊住而无法伤敌,死了都合不上眼睛。
身在高地之下,杨熊当然无法明白前线士卒的痛苦感受,可是光看到自军进展缓慢,还有许多秦军士卒惨叫着逃出林外,杨熊就知道前面的情况肯定不妙,可杨熊别无选择,只能是一再催促士卒上前,不惜代价的夺取高地控制权。
越催越没用,道路远处都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少帅军的旗帜了,秦军依然还是没能拿下那片惟一适合坚守的高地,相反队伍为之大乱。见情况不妙,杨熊只能是让人立即敲动金钲,撤回前线兵马,稍微退却排列圆阵,被迫与迅速赶来的少帅军主力在野外决战。龙且则谨记项康叮嘱,继续守住高地之上,坚决不给秦军冲上高地立营的机会。
又过片刻后,项康亲自率领的两万少帅军主力赶到现场,同样是立即排开阵势,还直接摆出了两翼张开的雁形阵,杨熊一看也马上明白,知道项康是想凭借少帅军的战斗力优势,三面夹击,强行冲溃自己的战阵,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杨熊也没有多余选择,只能是命令秦军将士扎稳阵脚,准备用防御力最强的圆阵顶住少帅军进攻,熬到天黑少帅军主动退兵。
项康并没有急着下令进攻,而是吩咐道:“派人传令各军,这一战是我们故意在犨县打败仗,白白牺牲了近百名讲师才争取到的,也是龙且将军他们死守高地给我们争取到的,我们将士的鲜血绝对不能白流,这一战,只许胜!绝不许败!不破暴秦,绝不收兵!”
传令兵打马传令少帅军各军,少帅军的队伍之中,也很快就响起了有节奏的口号声音,“不破暴秦!绝不收兵!不破暴秦!绝不收兵!”
嘹亮的口号声逐渐汇聚成了一股,变成了两万余人齐声高呼,项康满意点头,这才吩咐道:“擂鼓,打旗号,中军两翼,一起前进,三面夹击暴秦圆阵!”
旗号打出,少帅军两翼齐飞,中军前队,同时大步而进,呐喊着毫不犹豫的冲向秦军圆阵,秦军将士虽然立即以强弓劲弩迎敌,却丝毫不能迟滞少帅军将士的冲锋脚步,在付出了一定死伤的代价后,三路出击的少帅军还是先后撞在了秦军的圆阵上,溅起了漫天的血花和冲天的呐喊。
任何阴谋诡计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决定胜败生死的只有两军将士手中的锋利武器,两军士卒都象是疯了一样,不要命的只是把武器往对方身上招呼,刀斧劈开头颅,长矛捅穿身体,战戈割裂肌肉,啄进人体,每一秒都有无数的鲜血飞溅,都有双方的士卒受伤和阵亡,铜铁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吼叫声、咆哮声和垂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彻底汇为一股,就好象修罗地狱里的无数冤魂在疯狂尖叫。
秦军完全是靠密集队列在苦苦支撑,少帅军将士则是步步向前,红着眼睛拼命砍杀敌人,前面的士卒倒下,后面的同伴立即补上,无数的士卒互相扭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更多的士卒则是带伤而战,没有也不敢后退半步,强大的攻势就象铁锤一样,一下又一下的砸到了秦军的圆阵上,把秦军圆阵砸得不断变形,不断向内凸起。
这一刻,平时十分喜欢说笑的杨熊脸上已经只剩下了严峻,锐利的目光一直在注意着自军战阵的每一个变化,也随时准备着带领自己的亲兵队伍封堵漏洞。而远处的项康却是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因为少帅军的迟迟打不开局面而心中焦急,因为项康坚信,只要这么猛攻下去,曾经多次惨败在自军手中的三川秦军一定会士气衰竭,彻底崩溃!
项康的判断是正确的,又僵持了一段时间过后,随着士气斗志的逐渐衰竭,先后多次被少帅军击败的三川秦军怯意渐生之下,果然阵脚开始晃动,阵地被少帅军撕开了一个口子,虽说杨熊马上带着他的亲兵队冲了上来,暂时堵住了这个口子,可是很快的,少帅军将士又在另一个位置取得了突破,杨熊补救不及,让许多少帅军将士从缺口中冲进了秦军圆阵的内部,秦军的人群中也马上响起了一片大哗,士气直线下坠。
“先皇恕罪,老臣这一仗已经输定了。”杨熊苦笑,喃喃说道:“但不是老臣不尽力,也不是老臣无能,是老臣的兵力太少,士卒也不如贼军那么精锐,实在没办法为你荡平贼寇,匡扶大秦江山。”
杨熊的喃喃自语还没有说完,少帅军又在秦军的圆阵上强行撕开了两个大口子,更多的少帅军将士蜂拥而入,从背后砍杀列队而战的秦军将士,秦军圆阵一片大乱,无数士卒争先恐后的向惟一没有受敌的东面逃命,杨熊的亲兵也强行把他架上战马,簇拥着他向东逃命,少帅军将士欢呼着大步追赶,项康也率领后军发起追击。
少帅军将士被三川秦军纠缠多时的怒火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追击中,少帅军将士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把惨叫逃命的秦军将士杀得横尸遍野,尸骸连绵,就好象在道路上铺垫了一层血肉地毯,灌婴率领的少帅军骑兵更是穿插到前方正面拦截,把秦军败兵大队杀得支离破碎,更加的溃不成军,秦军士卒为了活命,纷纷四散奔逃,也更加没有了任何的还手之力。
经验丰富的杨熊知道少帅军肯定要长距离追击自军,为了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保住三川秦军东山再起的重建希望,才刚奔逃没有多久,杨熊就果断命令亲兵抛弃了自己的旗帜,还逃去自己身上的显眼披风和盔甲,避免被少帅军将士盯上了紧追不放。可是很遗憾,少帅军追兵虽然很难再发现他,他胯下的高大战马却出卖了他的重要身份,混乱中,一队少帅军骑兵忽然直冲而来,杨熊慌忙催动战马闪避,却还是没能躲开那队少帅军骑兵,不幸被当道拦住。
“将军快走!”
忠心的亲兵纷纷大喊,红着眼睛扑向那队少帅军骑兵,为杨熊争取逃命时间,杨熊也含着眼泪打马而逃,可是一名少帅军骑兵突然把长矛当做标枪使用,奋力向他投出长矛,矛尖破风,不偏不倚正中他已经没有盔甲保护的后背,还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看了一眼从自己胸膛处钻出的带血矛尖,杨熊又喃喃念叨了一句,然后才摇摇晃晃的摔下战马,为大秦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先皇,老臣尽力了。”这是秦军老将杨熊在生命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