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此人本王略有耳闻,也知道他的毛病,骄傲是好,但他已经不是昔日的独行者,既入了你的麾下,你就得教他怎么听命。差事办得利落是一样,怎么办的又是一样,你不知道辖制底下人么,太多自作主张的事情可是不好。”
关亭低声道:“……他并未自作主张,蓝家小姐的请求他是拿回来让属下定夺的。”
长平王声音冷了几分:“单只这一件事么。在蓝家内院里头,当着院中女眷的面切割人头,处置尸体,是你教他这么做的?”
“属下没有,属下不知此事。”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关亭身子伏在地上,额上冷汗一阵紧似一阵。这是他严重的失职,无论是在调教底下人上,还是在监督下属办差上。“王爷息怒,属下这就换人去蓝家。”
“人却不必换了,他已在那里露面,换个人去,你又要怎么安排?何况他主见虽多了一点,办事倒是让人放心。”
关亭道:“属下这就叮嘱他谨慎,要将以前的血腥习气都改了,不能惊扰别人。”
“你又错了。他这般做却不是血腥气不改的缘故,恐怕是想试试自己保的人值不值得他出手。”长平王训诫道,“招揽能人入麾下你做的不错,但如何体会人心,怎样收拢这些人谨慎听命,你还需要努力。”
关亭诚服顿首:“多谢王爷指点,属下定当加倍尽责。”
长平王挥手:“去吧。”
关亭道:“底下兄弟惹了祸,属下难辞其咎,属下自去领罚,自领四十军棍。”
长平王没言语,关亭拜了一拜,站起身来,无声退出。
暗阁里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没有一丝。榻上人影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伸手按向榻边一个碧玉狮子。修长的手指触到狮子后脑,须臾,一身黑衣的瘦高男子从贺兰退出的地方悄无声息进来,朝榻上行了礼。
“王爷,有何吩咐?”
104 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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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王的声音近乎飘渺,“唐允,你去将杜晖,张寒,段骞这三个人的底册调出来,能在什么地方使力的,报与本王听。”
“王爷,恕小的多问一句,请问要使几分力才算数?底册上大事琐事颇为繁杂,王爷给个分寸,小的也好挑拣合适的事情。”
长平王默了一会,道,“等贺兰那边的消息出来,御史张寒那里斩草除根,杜段二人,谁的首尾让谁致仕。”
黑衣男子唐允闻言静默,须臾道:“恕小的直言,咱们手中现下的力量尚且不够,时机也不成熟,做这样的事情实在危险。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人很有影响朝堂风向的本事,倘若伤了一个,恐怕会引出别的事情来。而尚书大人们更是根基深厚,感知敏锐,轻易动他们恐会伤了咱们的根基,这些年经营下来不易,若是有差池实在可惜。”
“无妨,去做。”长平王似乎不以为意。
唐允却有些着急,顾不得顶撞之罪,又接着劝道:“王爷,您在这些事上比小的思虑透彻,如今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事出有因,小的不敢不从命,但仍然想要多嘴劝您一句,还有什么事比王爷积蓄力量重要呢?一时不忍,恐有后患,王爷,退一万步讲,伤了根基咱们可以重头来过,但若是因此被人察觉您的底细,形势恐怕不妙啊!”
长平王的声音了带了一丝笑意,“你跟随本王多年,赤胆忠心,本王知道。这根基是本王的,亦是你的心血,你不忍用其涉险的心思本王明白。”
唐允连忙躬身道:“小的做任何事都是为了王爷,不敢居功。”
长平王说道:“只是有一样,你手中掌管的一切,行的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所图是险,所行是险,一旦用起来也没有不险的道理。”
“可是……可是若这般用上……总是太仓促了。”
“你是觉得不值罢?”长平王道,“你是不是认为,为着一个襄国侯,不值本王动用力量去沾惹高位大臣?”
“小的不敢腹诽王爷心意。”
“襄国侯是不值什么,父皇虽然恩赏有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切都是虚华,本王不会为他做什么。但是本王想保一个人,亦不许旁人冒犯这个人,你懂么?”
最后一句,长平王的声音是低沉的。屋中光线微弱,唐允只觉得夜来的凉意重了几分。这样的幽暗对于练过武的人来说,视物不是障碍,他忍不住朝上看了一眼,立刻触到榻上人平静幽深的眸。
“王爷……小的懂了。”唐允垂首。
“嗯,还有一事。”长平王淡淡吩咐道,“将城东那边放个人出来,挑好的,放到池水胡同去。”
唐允身子微震,城东那处的买卖养出来的都是什么人,着实花了他不少心血的,普通的也就罢了,还要挑好的过去,这吩咐一出来,对于那人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唐允又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他一直弄不明白这是为何,然而却是不便细问的,只立刻应了下来:“小的明白。”
“去做事罢,以你的本事,想必轻易不会因此动摇了自家根基。”
唐允敛容:“小的必当尽力,力求万无一失。”
唐允悄声退出,一身黑衣如隐退在暗影里的魅,隔间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夜风吹过树梢有萧瑟的轻响,隔了紧合的窗子传进来时,就变成了牛毛细雨似的沙沙微音。长平王又坐了片刻,有几不可闻的低语溢出。
“这回竟是疏忽了。”
比竹叶飘落在地还要轻微的语声,只有一句,便再无息。若是有人听了,恐怕也会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榻上的人终于长身而起,缓缓走到先前几人转出的地方,也是转眼消失。王府内院锦绣阁边吹弹的乐伎似乎又卖力了几分,丝竹声传出好远,连府外街面上值更的人都隐约听见了。
……
这个夜里,池水胡同蓝家的内院外院一直没有平静,不断有人从梦中尖叫着惊醒,然后吵醒了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害怕。偏偏又是月底的时候,月亮只剩了细细的一弯挂在遥远天际,本就光线微弱的可怜,天空上还有一层薄云笼着,那月便蒙在云雾里,越发显得有些阴气。
各处的灯笼都是亮得不能再亮,平日夜间会熄灭的几盏也都彻夜燃着,红纱的,青纱的,琉璃的,羊角的,大大小小照得满院子都是光圈。各房各屋的灯火也都是亮着的,即便屋里人熬不住睡着了,灯烛亦是不熄,里里外外点个齐全,恨不得将每个角落都照得雪亮。
这样的缘故,只是因为大家心里都害怕。
白日遭了那样的血腥事,死了好几个人,重伤的一直躺在床上哼哼没停过,满院子没有不害怕的。外院还好些,男人多,互相壮胆勉强能熬过去,内院里除了太太小姐就是丫鬟婆子,全是女人,谁又能安慰谁?尤其是前院一些在事发时躲起来的仆婢们,更是亲眼目睹了几个婆子是如何命丧刀下,目睹崔吉如何手起刀落地割了人头,心里头的恐慌畏惧就不必提了,不是根本睡不着觉,就是睡着了噩梦不断,尖叫而醒。
如瑾所居的厢房房门被毁,虽然事后匆匆装上了新的,然而屋里和门口都死过人,血腥气还弥漫着,让人心生畏惧,踏进去就有阴测测的感觉。秦氏不放心她自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加上实在是为白日的事情感到后怕,便留着如瑾在自己那里睡了。
如瑾睡在秦氏的西间,外头有好几个丫鬟和婆子,或在榻上,或席地铺了褥子,算是互相陪伴着值守。如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才迷蒙了一会,就骤然惊醒了。
是被不知哪个屋里的女人尖叫声吵醒的,如瑾坐起身来呼唤丫鬟:“又是哪里在喊?”
碧桃走进来,衣衫都完整,想是和衣而睡的,近前轻声道:“听着是前院一个婆子的声音,想必也是做了噩梦。”
没过一会那喊声没有了,大概是被人安抚了下去。如瑾道:“睡前就听见好几声,才睡了一会又是这样,今日大家都吓得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