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邂逅的那一刻,我仿佛身处迷宫。
午间,趁着洛明达午睡、婆婆出门会友之机,阮秋在书房里写写孤独客的日记。
——面对处变不惊的老江湖,我也不好追问什么,只能带着疑惑保持沉默。而他的面庞呢?被白玫瑰映衬着的微胖、略显衰老、依然英俊的脸庞,不出所料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所以即使那当时我问“您对姑姑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估计也得不到真心话。没有人的心门会那么容易敞开的,何况是他。
门被敲响,“向女士邀您现在去她的朋友家。”
“现在?”语气里充满警惕的情绪。
“现在。”门外的声音僵硬而坚决。
“给我一刻钟。”阮秋收好日记,轻声回复,本能地觉得肯定不是好事,但也没关系,她是有能力应付的。做好心理建设后,她迅速行动,如期保质地达成洛氏长媳该有的体面模样——当然,这种标准的制定者是向氏女王。
走出衣帽间的时候,她利用巨大的落地镜瞄了自己几眼,并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和婆婆的品味大相径庭——所以此刻的自己不是真实的自己。
一路上车子里照例持续着微妙的沉默,这也是司机和洛氏长媳最好的相处模式。
“到了。”向太平开口时,车子已停在一座附带小花园的独栋别墅门口,可见一丛婆娑翠竹迎风摇曳。他下车为阮秋开了车门,动作优雅利落。
“我在外边等您。”他得体地说。阮秋点了点头,随即按了门铃,对讲机传来一声“好的,马上为您开门”后,门开了,她走进去,不去看竹,也不看花草,只是低垂着头,盯着脚下的碎石步道——倒也没有拼出什么特别的图案,只是根据步道蜿蜒的曲线,铺就了类似小溪的波纹。看着看着,小溪就到了尽头,石块搭建的台阶安卧着,等待着一双小巧华丽的细跟鞋子攀踏上去。
接着,大门开了,一位肤色白皙、体态丰盈的中年女性迎候在门口,客客气气地说,“午安,请随我上楼。”
会客厅门口,引路的女士轻声道,“客人到了。”听到门里回复“请进吧”,她便向阮秋点头致意,随即离开了。阮秋再次确认自己的穿着不会被婆婆搜索到哪怕一丝嘲讽,进而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你好,又见面了,”门里,一组纯黑的皮质沙发上,端坐在婆婆身旁的女士大方地跟客人打招呼,“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欢颜,你婆婆的大学同学,多年好友。”这种情况下,阮秋也就只能回应,“您好,我是阮秋。”语调舒缓动人。
“你今天穿得非常华丽,妆容倒是素雅自然。”这绝对不是赞美,气氛因此而有些尴尬。
“快坐吧,抱歉啊,做了不必要的点评。好在不算是批评,你可以‘远远’地听着。”虽然尴尬缓和了不少,但不会轻易过去的——阮秋默默提醒着自己。“丘辰跟我提过,婆婆的朋友都是睿智有趣、闪闪发亮的人物……果然,我今天就跟着受益了。”阮秋朝欢颜浅笑,眼中别有一番恬静而倔强的神采,虽然赏心悦目,但这不是“虚心受教”者该有的样子。
“听你婆婆说,你认识阮仁峰。”客套的话题瞬间结束,且猛地来了个莫名其妙的急转弯。
果然不会轻易过去。美人的眼球不自觉地转动了一下,嘴上应对道,“是的,是多年好友。”向氏女王在此,撒谎毫无意义。
“我侄女陈晨——”陈欢颜温和却也直白地说,“惦念他多年,总说非他不嫁的……如今已经三十岁了,却依然毫无进展,家里面肯定是急的,故而有些冲突。前几日,侄女负气离家,至今联系不上……”欢颜停下来,望着客人美丽的大眼睛,“你懂我的意思吧?”
阮秋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娴熟地按出了一串号码,拨打,并开通免提等待。电话通了,不等对方开口,她便直奔主题,“受人所托,有件事想求证——这几天陈晨小姐是否联络过你?还有,得告诉你,我开了免提。”
“陈家的人真有本事,连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能调动起来。”话虽说得不客气,但声音里却没有不痛快的情绪,“好吧,我也不能让你无功而返,直说吧,她来过,我们也深入地谈了一次,她对我彻底死了心,然后说是要去意大利散心、疗伤……以上,再聊。”电话利落地挂断了。
“多谢了。”欢颜温和一笑,转而又说,“本来觉得径直让你做这件事挺——”她看了一眼拥有女王气质的老友,“挺无理的。”老友果然皱了皱眉头。“但是你婆婆说,你不是外人,所以不必客套。”老友的眉头便就舒展开了。
“正如婆婆所说,的确不必客套。”阮秋柔声回复,配合着婆婆挣一份体面,然后,她觉得还是尽快离开的好,遂朝向氏女王恭敬地说,“婆婆,明达大概已经醒了,我也该回去了。”
“嗯。”女王一副无奈又扫兴的表情,“那么回去吧。”那只不过是装出来的表情吧。阮秋这么认为。“那么再会。”她向欢颜微笑着告辞,那笑容除了美丽之外,还有其他的意味。
“知道吗?我觉得有一点尴尬。”客人走后,主人对她的老友谈了自己的感受。
“尴尬什么?目的达到了就行了。”向薄筝停了一下,笑了笑,“反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哈,我儿子究竟是打败了多少男人才得到了她。”这回答是陈欢颜始料未及的。
“难道你觉得,阮仁峰——”欢颜停了一下,似乎想在头脑里酝酿一段特别恰当的话说下去,但还是词穷了。
“从刚刚打电话的状态来说,是你说不下去但我还是听懂了的那层意思。”薄筝把话接了过来,“我想,回去的路上,阮先生还会联系她的,从一开始就声明开通了免提的电话,注定是无法畅所欲言的。”欢颜听了,只得笑而不语。
“喂,请不要开免提。”归程,阮仁峰来电,“然后就刚刚开了免提的那通电话给我个解释。”
阮秋看了眼开车的向太平,然后简短地做出了解释。
“有点儿可笑呀,你这个婆婆,以及配合她可笑行为的你。”
“我对你的这段话不做评价。”
“那么,你还好吧?我是说在这个‘豪华的鸟笼子’里,你还是你吗?”
“是的,我还是我。”
“那就好。”听的出来,他大松了一口气,“再聊。”电话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