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风云真的辞去洛氏董事一职——当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恐怕真的会这么干的——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吃过晚饭,向薄筝破例与洛爷在庄园里散步,伺机窥探洛氏之主的真实想法。而他的心思却在别处,老想着那些同女婿的耿耿于怀的往事。她只得停下脚步,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而恳切地重复了一遍,“老公,这很重要的。”他的心顷刻颤动了一刹,嘴唇不得已地半开着,深切地呼吸。转而,他的眼里露出光彩,轻声作答,“我会重新出来掌控局面的。”然而,他心里却在想——老婆,聪明如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戚风云是不可能离开洛氏的,从他决定放弃阮秋、娶芊芊为妻的那一刻起,他对洛氏便是势在必得的!
默然相对了一会儿,他们继续低着头走路,其间,薄筝曾轻咳了几声,几次想将话题深入探讨下去,只可惜洛爷根本不答腔。
沉默,什么也不想,不做……风云就这么熬过了白昼,蜷缩进夜的深邃里,独享寂静。
戚家上下,没人舍得去打扰他。在他的王国里,每个人都默契地恪守着他的法则。可惜,在洛氏王国,洛枭雄拥有另一套法则。
风云的神思回到现实——夜,他的书房,桌面上有一本半开着的书,以及一杯渐渐凉却的菊花茶……一切似乎都在变化,比如天气,比如季节,比如利害关系,比如理想信念,比如,那些蚕食着坦荡气魄的迎合与妥协……
那么,我变了吗?!风云问自己。
何时起,我,变了。此时的夜,灯下,阮秋正在写孤独客的日记。
只是,我对自己的改变,应作何感想?!如同人生没有一成不变的路可以走,我,也不可能一成不变了。虽然对姑姑的思念仍在,对她的莫名离世仍会耿耿于怀、隐隐作痛,然而,已不再那么鲜明、强烈了。但也不是麻木吧,应该是被生活洗礼、冲刷,并再度被赐予美好之后,自然而然地——淡了。
那么,对风云呢?!她停下笔,蹙眉思考,岂料,各种情绪阻滞于笔端,竟写不出半个字来。
“如果,你觉得洛家对风云太无情了,尤其觉得自己也受了传染,变成以往无法认同的那类人了……我可以负责给妹妹和他铺个台阶下。”丘辰在床榻上喃喃细语。
“我又扰醒你了?”她关了台灯,锁了日记,转回头看他。四下安静,银白的月光散落了一地,他果然是醒的,脊背倚靠着床头坐着,眸光里充满深情与忧伤。
“你每一个失眠的夜,我都是陪着醒着的,我想,你大概也是知道的。但你仍然要失眠,而我,也只能陪着醒着。也许,你会说,无声才是默契,所以,无论过多久,我仍然读不懂你,爱不透你……”
“我不会那么说的。”她轻轻地打断他,“睡吧。困了。”
凌晨,风云走出书房,发现毅星守候在门外。
“戚爷让我守在这里……说,若您想出去透透气,我可以随时派上用场。”
“怎么可以这样差遣你……”风云蹙眉,转而关切地问,“你在此站了多久?”
“没多久。”毅星淡然作答。
“那么,”风云慢慢行走,“随我去酒窖吧。”
“好。”毅星跟随着下楼,谨慎提醒道,“只是,这么晚了……您的胃最近才好些……实在不宜饮酒。”
“风鹤王国,不仅仅是存酒、饮酒的地方。”风云缓缓下楼,脚步轻盈而哀伤,“今夜,我将与君共品一曲‘寒鸦戏水’……”
寒鸦戏水?毅星一愣,“是……潮筝名曲‘寒鸦戏水’?”
“正是。”磁音明净深沉。
何其有幸啊!毅星说不出话来了。
不觉间,两个人踏入风鹤王国。风云安坐琴前,凝心聚气,于缓捻慢挑、勾挑劈划的弹拨间,徐徐舒展一卷水墨般古朴闲雅的湖光秋色。
深秋,萧瑟湖畔,芦苇默默枯槁。忽而,一群鸥鸟飞落于幽碧凄冷的水面,翩跹起舞,追逐嬉戏。凉风掠过碧水,漾起连绵细腻的波纹,涌向无尽的远方。偶有鱼儿欢跃出水,划出灵动的弧线,再奋力钻入深水。鸥鸟倏然警觉,四下观望片刻,转而振翅飞向天际……渐渐,湖面荡尽波澜,归于苍凉、娴静。
曲终,悠长的余韵仍在耳里,心间起伏、缠绕。
“抚遍筝柱缓弦,吟尽离愁别绪。您的琴音里,有一湖连绵起伏的惆怅,也有一整个深秋苦寂中的豁达。”
“是吗?”风云淡淡笑着,那笑容很像此时遮着月亮的薄云,“我只是单纯地抚琴罢了,至于你说的那些,只是你心底的感应,大概是与琴音妙曲本身的感应。”
“可能吧。”毅星并不争辩,只是喃喃自语起来,“从小到大,我经常一个人呆着。看书,看山,看海,看天空……日出日落,光影变幻着或明或暗的姿态,在文字上,碧空山水间留下奇妙的、不可复制的痕迹。我却总想触碰、感受它们,然后,看着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曾是个奇怪的人,孤独的人。”但现在,我变得不一样了。最后,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上午,风云向公司告了假,在家中绵绵细睡。世界异常安静,身心分外疲惫,于是,梦境也行进得幽深、漫长。
“是……病了吗?”董事长助理办公室里,信步忧心忡忡地举着电话,盘问毅星。
“还好,可能只是累了。”
“你啊,嘴巴真紧。”
“是真的不知道,又怎么信口开河?”
“好吧。他若醒了,记得告诉他,我爹想请他来家中吃个晚饭。今晚若没空,就改日再约……不过其实我都给他发消息了,你再说的话,也很啰嗦……但他关机了,我不知道他开机后会不会第一时间看到我的消息,”他开始自言自语。
“那么,到底要我怎么做?”
“你看着办吧,你总要比轩白游哉更聪明、更有办法,才配长久地在这个职位上干下去的,对吧?!”电话十分赖皮地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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