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宣京城,天气和暖,轻风送来阵阵桂花香,幽幽若若,浮于身畔。
巍峨坚挺的城门前,人流如织。
几骑人马簇拥着一辆朴素的青帷油顶小车,缓缓靠近。
行至城门前,马背上的一个矫健少年驱策行至车窗旁,低声道:“公子,已经到了。”
一只素白手指探出帘子,扬起一抹浅紫衣角,衣角上花纹繁复绣着盛开的荷花,单看衣裳,与这马车十分不符。
从外面望去,只能感觉到车上的人有一双清澈明澄的眼睛,气质温润。那人并不下车,声音低沉悦耳,隐含凉意:“呵,离开四年,我终于回来了。楚无垢,你准备好了吗?”
九月初,江南士子已全部抵京,被安置在敬墨轩里。
敬墨轩是昔日太宗皇帝下令修建,专供学子们谈诗论著,交流学识的地方。先时不仅能谈诗词,还能论时政,后来有人言辞过于激烈,竟被微服私访的太宗听见,触了逆鳞,投入大狱,没多久一命呜呼,敬墨轩便冷清下来。
直到昭平帝继位,特别喜欢附庸风雅,常常去敬墨轩开点茶话会,品画会,赏花会什么的,这里才又热闹起来。不过却只能谈学问,不能论时事了。
曦月对这些江南士子们有十二分的好奇心,磨了楚无垢好几天,总算叫他松口,答应陪她去敬墨轩微服私访一回。
鉴于上次落水事件,楚无垢先派遣了一百名护卫乔装改扮,把敬墨轩里里外外探查了一遍,又带了二十个装扮成读书人模样的护卫并六个暗卫,寸步不离的贴身保护。
敬墨轩占地近一百亩,风景极好。最出名的就是葳蕤阁的菊花,闻名京都。
因着江南士子入住,敬墨轩空前热闹,处处可见切磋学问,谈诗论赋的人。
一行人进了敬墨轩沿着游廊慢慢走。只见花荫下,廊庑里,竹舍内,聚着三五成群的文人墨,或清茶一盏,手谈几局,或举杯豪饮,高谈阔论,到处都是人影幢幢。
曦月一边游逛一边感慨:“没想到敬墨轩里这么热闹。不是说来了四百名江南士子吗?我怎么觉得不止啊。”
楚无垢说道:“江南士子素有盛名,京都里的那些文人们哪有不来凑热闹的道理。”
“以前父皇最喜欢两个去处,一个是葳蕤阁,一个是曲水流觞厅。走,咱们先去葳蕤阁赏菊花去。”
葳蕤阁里的菊花经营了近百年,品种多不胜数。有冷艳,雪海,羞女,白牡丹,墨牡丹,玉翎管,仙灵芝,天鹅舞,绿水秋波等等。一簇簇,一丛丛,形态各异,美不胜收。
曦月拉着楚无垢一路朝暖房走:“我记得这里种了几种顶名贵的品种,咱们瞧瞧去。”
暖房建的古香古色,十分奢华。里面果然种着几种很名贵的菊花,诸如绿牡丹,绿云,墨荷,十丈垂帘。
暖房里十分热闹,正有两大群人在打擂台,一个老头儿摇头晃脑宣读规则。
曦月扯了扯楚无垢的衣袖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楚无垢笑着说:“没瞧见这是京都的文人和江南士子在较劲儿呢。”然后指了指,说道:“京城这面推举出来的这个人,名叫白云绮,是白云夜的弟弟。到是个博才多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赢了这场比试。”
代表江南士子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浓眉深目,长相虽然普通,气质却斐然。那人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在下夜无尽,若有不恭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夜无尽?楚无垢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不禁留了心。
比试的内容是以菊花为题,五步之内作诗一首,一炷香时间画画一幅。
白云绮请夜无尽先来,夜无尽到也不气,浓眉微皱,走了三四步开口念道:“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江南士子们个个面露得意之色,使劲鼓掌叫好。
轮到白云绮了,只见他不慌不忙,一边走一边念道:“秋满篱根始见花,却从冷淡遇繁华。西风门径含香在,除却陶家到我家。”
京城的文人也轰然叫好,两人的文采竟是不分上下。此时,有小厮奉上纸笔,二人开始挥毫泼墨。不待一炷香功夫,都已画完一幅秋日菊花图。
夜无尽说道:“咱们自己人来品评,终究失了公允,倒不如找个不相干的人来评判一番,才显得公道。”
白云绮犯了难:“想找一个和此事无关,才华卓越,处事又公道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无尽笑道:“这有何难?”将两个人的画作托起,径直走到了曦月和楚无垢的面前:“我看这二位就可以。”
楚无垢只扫了那画一眼,心里就微微发冷,看着夜无尽似笑非笑的说道:“阁下这幅菊花图画的好别致呀。”
夜无尽笑着说道:“过奖过奖,公子谬赞了。”
夜无尽画的是一副十丈垂帘,乍一看花开似瀑布,花瓣垂丝,花心嫩绿,栩栩如生。然而楚无垢却知道,在岭南府夜族人群居的地方,有一座叫赤崖山的大山深处,生长着一种名叫噬心的奇花,同这十丈垂帘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噬心花花蕊高出花瓣三寸左右,形状像人的心脏,故而取了这种名字。
这夜无尽画的,分明就是噬心花。
楚无垢放下两副画,说道:“昔年顾先生还在世时,曾经说过,做人无贵贱,学问无高低。在下作为他的学生,对这句话十分赞赏。倘若顾先生还在世,是断不肯让你们做这些无谓的争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