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是这般心软的人,便是你缠一下就成了?”唐不言笑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就整天趴墙头和他说话,他出门时便跟着他,缠了半个月呢。”
年幼的沐钰儿小小一只,就好像一个小腰坠一样,整日黏着张柏刀,见他不耐烦了就是咧嘴笑,再不行就瘪嘴委屈,若是他高兴了了,就开开心心捏着糖说要当拜师礼,楞是把一个大好郎君吓得出自家门都是翻墙出门的。
“倒是调皮。”唐稷低笑一声。
沐钰儿咧嘴一笑。
“你师父对你好吗?”
“好啊。”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认真说道,“师父对我很好。”
两人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雕刻着梅兰竹石的乌木八开大门在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你真的想知道李月舒的事情吗?”唐稷低声问道。
沐钰儿神色一冽,随后坚定点头。
作者有话说:
抗台ing台风明天下午才来,竟然今天就要住在单位了qaq
这个唐家的构造查了很多资料,大部分来自百度,拼拼凑凑,实在是找不到唐朝的建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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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琉璃爱
往事
唐家的祠堂在西北角, 要先穿过整个内院再穿过一个大花园,再走个一刻钟才能看到那间高高翘起的屋檐,通体乌黑的墙面。
祠堂两侧种满高大的松树柏树, 树荫影影绰绰落满地面,让炎热的午后也多了一丝清凉。
正中的那条青石板路宽大干净,此刻正三三两两站着不少穿着灰色衣服的仆人,那几位老仆正忧心忡忡地张望着, 时不时接头接耳, 更多时候是看着紧闭的大门。
高高的牌位自上而下依次而来,就像高高在上的先祖注视着地下跪了许久的后辈,两侧香炉中的熏香袅袅而起, 很快便又消失在安静的大堂内,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周围, 偌大的正堂似乎只剩下正中那人。
唐不言正跪在蒲团上,腰肢挺直, 脖颈低垂,清瘦的腰肢被门上的倒影笼着, 青色的袍子安静贴着消瘦的肩颈, 安静的垂落下的漆黑的长睫成了冰白脸上唯一的颜色,却又瞧着人有些心惊胆战的孱弱。
祠堂外连着鸟叫声都消失不见, 高大厚重的大门把所有的动作都关在门外。
唐不言只是跪着, 像一尊被冷玉雕刻成的人像, 无悲无喜,不动声色,甚至连着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喵……”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唐不言不为所动。
“喵喵。”那猫声有些闹人, 坚持不懈地叫着, 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唐不言长睫微动, 却并未动作。
——是吉祥。
“哎哎,别挠我。”只是那猫叫之后很快就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故意压低的声音。
“喵喵!”
“哎,不是我说你,你这小猫脾气真差。”
“喵!”
“好好好,不骂了,不骂了。”
一直安静的唐不言终于动了动,侧首看向出声的地方,漆黑的眸光被微亮的日光一照,石寒泉流,冷沁沁的。
只这一眼,门外的动静很快就不闹了。
没多久,那纸糊的窗户上被人捅破一个洞,窗后的影子晃了晃,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爪子被塞进来,甚至还动了动,似打了一个招呼。
“快……喵……放我……喵……进来啊……喵喵。”那猫爪子不耐烦的动着,偏被人制约制约着,只能嘴里骂骂咧咧着,配着那个掐着嗓子的声音显出几分滑稽。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微微放柔,眉宇间的冷色被朦胧的日光一罩,终于露出浅浅无奈笑意,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小猫儿大概是真的不耐烦了,对着胆大包天的人类就是一爪子。
那影子倒挂在窗外,整个人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最后眼睁睁看着小猫儿自怀中月下,那小小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最后灵敏落在地上,垂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溜溜达达跑了。
唐不言安静地注视着那道影子,最后那影子想一只蝙蝠一样无辜晃了晃,摸了摸鼻子:“吉祥还挺大的脾气。”
随着吉祥的离开,两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只是隔着那扇豪华的乌木窗户沉默着。
“我刚才和唐阁老说了几句话。”还是窗外的沐钰儿先一步开口说道。
唐不言眼波微动,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宽大的袖子便也紧跟着挪动些许。
“他和我说了为什么当年没法直接把琉璃救出来。”沐钰儿的手指扣着那个被她弄破的大洞,就像吉祥的爪子化成了人的爪子,不安分地磨着爪子。
唐不言微微垂眸,半张冰白的脸落在日光下,越发显出毫无血色的玉色。
他只是这般无声地跪着,便好似一尊沾染红尘气息的神佛,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若是站在唐家的立场,我觉得情有可原的。”
沐钰儿的声音顺着那个不合时宜的洞,轻声传了过来。
“阿耶年迈,妻儿尚小,朝堂纷争,百年世家走到岔路,这么多责任压在她身上,而且这事涉及明仁太子,便是寻常小事都能刨根问底,牵连无数血案,更别说是李家的事情了,阁老当年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沐钰儿从倒挂变成了坐在窗沿上的姿势,整个人靠在窗棂上。
“他说当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师父帮忙,说除了我师父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这才和我师父做了交易。”沐钰儿叹了一口气,“用一个把握不大的许诺换走了一个本有大希望的人。”
唐不言长睫微动,眉心微微蹙起。
“别的不说,我师父这本事救一个小孩还是很有把握的。”沐钰儿得意说道,“我师父可厉害了!”
“但你们唐家用着天下大义,东宫轻重让我师父去了巴州,还差点回不来了。”沐钰儿托着下巴说着,“我若是旁观者,还能赞你们一声高义。”
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疼的,那把道德情义的刀没有架在自己脖子上是没法体会那种痛苦的选择,更可怕的时,很多时候,这个选择是不能选的。
——那可是东宫啊。
——高.宗在世时亲自上告天地宗庙的明仁太子。
“可我不是啊。”好一会儿,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盯着那道影子,手指缓缓握紧,毫无血色的手背露出一道道青色的血痕。
“这里面的人一个是我师父,是一个是好友。”沐钰儿的手点了点木头,声音缓缓变低,“而且后来有很多补救的机会,只是你们一次次选择放弃她而已。”
因为和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比起来,一个前御史的女儿,一个牡丹阁的花魁实在太不重要了。
顾全大局这词对旁人来说是拍手称快之事,对决策者更是刻在心中的话,只有对一次次被选择的当事人来说,那是剥肤之痛。
“我不能替琉璃原谅这件事情。”沐钰儿扣着手指,低声说道。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一簇阴影落在眼下,那张冰白,毫无人气的脸被半束微光笼罩着,显出心惊肉跳的苍白,修长纤细的脖颈微微曲起,好似被绷到极致的修竹。
屋外,沐钰儿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听着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唐阁老今日能屈尊降贵和我说到这个份上,想来也是少卿的一份功劳,怕我们之间有隔阂。”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挠了挠脸:“我是说想要我更好的劝劝你。”
“不过,我到现在没听明白你和阁老在置什么气?”沐钰儿老实说道,“若是琉璃的事情,她确实有错,而且此事幕后还有他人,我一定把那人抓出来给琉璃谢罪。”
“你是人子,闹大了对少卿以后官运不好。”
“阁老也不容易,我瞧着年纪轻轻就有白发了。”
“夫人和大娘子都很着急呢,少卿想清楚了就先下一个台阶,琉璃的事还有我呢,再说阁老答应我若是有机会,可以把牡丹阁弄掉。”
“刚好南市蛇头都没了,我找几个贤良淑德,略有道德的人上来,免得南市老是一团糟心。”
“少卿,少卿,你不会还在生闷气吧。”
唐不言看着那道无知无觉的影子,那颗在初秋寒风中沉寂许久的心在此刻只觉得翻江倒海的难受,剧烈的眩晕感晃得他浑身难受。
——她真的毫无不知情。
巨大的惊慌感让他在听到面前之人的每一句畅想中显得格外无礼可笑。
—— ——
“我非不愿救她,只是陛下对明仁太子之事耿耿于怀,我不能冒险。”
“陛下看着,姜家看着,那些盯着唐家的人看着,偷天换日天带人出宫已经是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若是走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谋国之事,一刻不敢松懈。”
“如今已到这个惊险地步,死一个人是死,两个是,一百个是,一千个也是,人人都有委屈,事事都有为难,只能让他们现在苦一苦,若是上面乱了,下面便也彻底乱了。”
“我赌不起。”
常年端坐凤台的阁老竖着袖子,跪坐在他面前,心中装的是万里江山,是皇柞连绵,他们早已没了寻常之人的悲喜,更看不到江山下的人,皇柞中的百姓。
“可她才八岁。”唐不言低声说道,“她要如何在那池浑水中活下来,不是死,就是同流合污……阁老,看不出来吗?”
唐稷沉默。
“这是逼她去死啊。”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或者,您是想着,她若是死了……”
唐稷眉心一动。
“一切就都结、束、了。”唐不言一字一字低声说道。
“混账。”唐稷厉声说道,可以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声音发软,“连你,也要如此诛我的心。”
“并非三郎诛心,只是阿耶在此事中已经犯下三件错事。其一,李御史上折之事,阿耶当年行走凤台,掌管奏疏,却还是把折子递上去,阿耶不过是想借着他试探內宫的态度;其二,阿耶既然答应张柏刀的要求,就该如他所愿,把人彻底救出来,而不是用着国家大义,逼人低头;其三,此案上去陛下定会重翻旧案,阿耶到现在依旧不愿出面,让此事完全平息,只会徒增杀戮。”
唐稷看着面前倔强的幼子,镇定问道:“那你想要如何?为了一个李家,拉着唐家一起死吗?”
唐不言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我并非此意,只是前事已去,后事却还有弥补的机会,李家的案子也该到此为止了。”
北阙的折子递了上去,一定会引起陛下的盛怒,若是凤台对此事再次置之不理,必将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牵连无数。
“那你想要如何拦住陛下。”
“若是陛下多想,执意查下去,此事又该如何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