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东宫所有地方都这样,还是崇文馆这样?”沐钰儿不解追问。
“就崇文馆如此。”
沐钰儿有些吃惊,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后腰。
唐不言身形一僵,只觉得猫爪儿勾着衣服金丝,实在有些烦人,不由叹气,身形微动,避开那只闹人的爪子。
“我也不知。”他并未回头,但还是淡淡解释着。
沐钰儿满意地收回手。
“那你初四可有见过鲁寂?”她抬头,重整旗鼓问道。
小内侍连忙慌张收回视线,磕巴说道:“见,见过。”
“他叫你打扫屋子了?”沐钰儿惊讶说道。
“不是的,亥正一刻还没到,当时更漏还有一个小山尖没落完,鲁令史叫奴婢备上一条黑袍说是下雨了,准备披着回家。”小内侍苦着脸,“奴婢说黑袍不遮雨,给他备伞,但鲁令史不要,说自己手中还有书。”
“奴婢又说那不如奴婢送他上车,谁知鲁令史还嫌奴婢啰嗦,阴了脸,奴婢这才慌忙给他备下黑袍,之后目送他离开屋子。”
沐钰儿坐直身子:“那可看清他怀中书的样子。”
小内侍好一会儿,扭拧说道:“奴婢,奴婢不识字。”
“你在崇文馆伺候,你竟然不识字!”沐钰儿吃惊问道。
小内侍低头:“馆内之前发生过有内侍偷盗贵人东西的事情,便都换了一批奴婢这样不识字的人。”
偷东西和识不识字有何关系。
沐钰儿迷茫,下意识伸手打算去戳唐不言。
谁知手指刚刚碰到衣服边边,就听到头顶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
她抬眸,眨巴着眼睛,正好和唐不言垂眸的视线撞在一起。
“也不知道啊。”她讪讪收回手。
唐不言盯着她发红的耳朵看了一会儿,这才移开视线,却不料和那个小内侍打量的沐钰儿的视线撞在一起。
内侍猝不及防和那双冰冷的漆黑眸子看了个正着,慌乱地移开视线。
“仔细想想。”唐不言冷淡的视线注视着小内侍的眼睛,身形微动,挡在沐钰儿身前,淡淡说道,“那书如何模样,什么颜色,大小如何?”
小内侍被吓得两腿颤颤,绞尽脑汁地回想着,突然激动说道:“蓝色的,只中间有一行字,就普通书本的大小,奴婢觉得有点像……那本书。”
沐钰儿也跟着顺势低下头,和桌角上的一本书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你确定是这本?”沐钰儿的脑袋从唐不言背后探出来,手中拎着唐不言随手放在一侧的田横趣闻录的话本。
小内侍眯眼歪头打量了一下,犹豫说道:“字不是这个字,但,有点像这个封皮。”
沐钰儿惊讶:“这是洛阳的话本皮,基本上所有誊抄的话本都是这种皮。”
“鲁寂屋内有一本田横,东宫的官属里也有一本。”唐不言垂眸,“这本先带回去。”
沐钰儿点头,直接压在记录的本子下面。
“你还记得当时屋内情况如何,鲁令史神色如何,是否有不妥。”唐不言又问。
小内侍一张脸紧皱着,仔细回想起当夜的时候。
那夜,风大雨大,落叶都吹到门口。
屋内昏暗。
他敲了敲门,大门很迟才打开。
正好一阵风落下。
他在风中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抬眸就看到一双白气气的脸。
他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对了!”小黄门整个抖了一下,“鲁令史脸白白的,鲁令史本就比一般男子要白一些,当夜屋内烛火大概不太亮了,这么猛一照还把奴婢吓了一跳。”
“那屋内呢?”沐钰儿半个身子从唐不言身后探出来,扒拉了一下他的宽袖,露出自己的脸来,紧追着问道。
小内侍苦着脸:“实在是不记得了,屋内也有点黑,但我隐约感觉到书桌上有点阴影,很像是叠着很多书。”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书,是不是准备带走的书?”
“你当日还曾见过其他人吗?”
小内侍摇头:“已经很晚了,当夜大概就剩下王令史屋内的灯还开着,所有人都走了。”
“可有听到争执?”
小内侍摇头。
“你当夜还来过内院吗?”沐钰儿问。
小内侍点头:“来过,给苏令史和吴令史添茶,还给王令史端了一盆热水说要泡脚去去寒,说去来也真奇怪,奴婢本来打算来倒水,却发现水空了,王令史说自己顺手倒在廊檐下了。”
“那你们呢?”唐不言沉吟片刻,这才看先一直没说话的两个侍卫。
“何时见鲁令史离开的?”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年长一点地说道:“卑职当日和卢三一起搭档守值,鲁令史是亥正一刻未到就离开了。”
他又多解释了一句:“门口有一个刻漏,当时夜已经很黑了,雨也逐渐大了,在鲁令史出来之前,是苏令史,当时是亥时正刻出来的,刻漏发出水声,所以卑职便多看了一眼。”
“苏怀是正刻走的?”沐钰儿翻了翻前面的记录,吃惊说道,“不是说一刻的时候才走的嘛?”
侍卫仔细想了想,随后点头:“不是一刻,当时刻漏发出了水声,该是正刻,许是苏令史记错了,卑职记得鲁令史屋内的更漏就慢了一刻。”
沐钰儿惊诧,去角落里看水滴漏,如今刚刚走完一格。
“坏很久了,但鲁令史一直没叫我们修。”小内侍也符合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鲁寂走时有何异样吗?”唐不言接过她的话,继续问道。
侍卫为难摇头:“卑职对这些令史也只限于记住模样名字,具体性格如何却是不得而知的,有些健谈一些,譬如苏令史、王令史还稍微了解一些,两位令史关系好,时常同走同去,也算健谈,但像鲁令史这般寡言的,却是话也不曾说过一句。”
“当时他穿着黑袍子,怀里抱着东西,带着兜帽,直接冲入雨中,卑职还和程四说鲁令史当真是回家心切呢。”矮小一点的侍卫跟着解释着。
“正是正是。”程四连连点头。
“可有谁神色慌张的嘛?”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两个侍卫沉默,卢三犹豫说道:“丽正殿修缮事急,众人皆是神色匆匆之色。”
沐钰儿挑眉,听出他的未尽之意。
“那是谁有些反常?”
卢三神色挣扎,声音低了下来:“苏令史脾气最好,往日要离开时,见了我们都会打声招呼的,那日他竟然匆匆走了,我准备给他拿伞都没喊住他。”
沐钰儿眉尖一跳,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苏怀。”她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这个人的名字,“也许该单独见见他。”
“还有其他异样吗?”沐钰儿点了点其他两个人的名字。
“王令史说在路上摔了一跤,走路一拐一拐的,卑职见他是崇文馆已经没人了,就送他出了崇教门。”卢三见沐钰儿犹豫,便多解释了一句,“卑职是内宫侍卫,所以当值期间不能出崇教门。”
沐钰儿点头:“王新民是如何摔的?”
“说是当夜下雨,雨大风大糊了眼,年纪大了,不小心绊了台阶,没站稳。”卢三说道。
“他当时穿的是什么鞋子?”沐钰儿又问,“圆头还是尖头,有没有沾泥。”
两个侍卫眉头紧皱。
“好像是圆头的,有泥泞,对了好像有这个小白花,”程四指了指地上的花,“对了,当夜大风大雨的,那些花还染到王令史身上,我们帮他拍了拍。”
沐钰儿嗯了一声,再一次询问小黄门:“他们平日里是不是可以穿过这条游廊直接出崇文馆,不需要中间这条路。”
小黄门点头:“正是。”
沐钰儿心中一冽,王令史最后一个走,身形高瘦,这般想来确实有些可疑。
唐不言捏着指骨:“当夜可有其他人外出。”
两个侍卫一并摇头:“落钥之后宫内规矩多,约束严,当夜崇文殿只有四位有要事的令史。”
唐不言沉吟片刻,随后把人打发走。
沐钰儿在几下交谈中很快就理出一条思路。
“初四晚上,鲁寂和人在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争执甚至打闹,这里连内侍都很难进来,有嫌疑的只有对面的三个令史。”沐钰儿把三人的名字各自画了一个圈,“只是他们为何不和,鲁寂人缘不好我却是没想到的。”
唐不言盯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冷不丁:“你宫墙你翻得进来吗?”
沐钰儿仰头看他,眨了眨眼,老实说道:“虽然很想吹牛,但确实不太行,我今日能摸过来是因为内苑在办宴,里外都有些乱,但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东宫的守卫,一刻钟一轮,有空隙的时间不过几瞬,我自小腿脚利索,所以才跑得快。”
“若是外人深夜翻墙,他第一要格外熟悉东宫,第二是格外熟悉鲁寂,确保鲁寂见到他时不会发出动静,毕竟两边屋子并不算远,这边若是有人尖叫,想来对面三人就会跑过来。”
唐不言颔首:“那发生争执,甚至失手伤人的应该就是对面三人中。”
“那这次就单独询问一下。”沐钰儿关上本子,看了眼更漏,“时间不多了,我出来已经一个时辰了。”
“王新民和苏怀,少卿了解多少?”沐钰儿随口问道。
“王新民是永兴五年的进士,当年陛下增开恩科,他上一年并未上榜,这次却得了四十八名。”
沐钰儿惊讶:“为何当年会增开恩科。”
科举乃是前朝所创,今朝太..宗大力推行,定下律法,三年一次大恩科,非大事不可恩开,是以能增开恩科的由头不算多。
唐不言眸光微动,淡淡说道:“永兴五年,厉太子出生。”
沐钰儿脚步一顿,差点把自己绊倒,连忙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这才止住了身形:“这,这,殿下没事吧。”
她忍不住趴在唐不言手臂边,苦着脸,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一个两个我瞧着都和厉太子有关系啊,陛下真的不知吗?”
厉太子一事,当年死了多少人,便是二十二年过去了,只是听着只言片语的沐钰儿都觉得胆寒。
唐不言看着手臂上的手指,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仁厚。”
沐钰儿沉默,轻声说道:“可,殿下也不过是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