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城皇宫大内,无极殿已经退了早朝,那对姬修来说只是群臣上奏天下大事,自己颁布天子法令的一个所在,相较而言,还是这万江东流入海的万江殿来得比较自在。在这里,姬修可以尽情地放浪形骸,就像现在,他赤着双足,一头长发肆意披散,没有五爪金龙的锦绣龙袍,只有一身熨帖的内衬衣物,斜坐着批阅奏折。
门外是两个小太监在守着,供姬修随时使唤,但他们却没有资格进入到万江殿之中,只能够隔着沉重厚实的朱红色大门听旨。一人身着极品的太监衣物缓缓而来,步履平缓,速度也不快,偏偏有一种万事成于胸中的自信感觉。
姬修正在阅从边境上传回的一封八百里加急。西疆和汉唐王朝的战事平息以后,百废待兴,边境更是被派遣去了不少人力物力,就连阮步义的一些弟子也被派去处理边境的事务,也负责与西疆国的外交。
八百里加急并不常见,除非是遇见紧急的事情,否则也用不着这么火急火燎的。文书上面的事情自然是大事,只不过只要不打仗,对姬修来说无非就是要人要钱,汉唐王朝经历连年征战,国库被掏空了一大半,但是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手。
他信得过阮步义,自然也就信得过阮步义的弟子,当即大笔一挥,数千万两的白银就这样给批了出去。人的精力有限,尤其是姬修已经过了那精力充沛的年纪,不由得感到有些困乏,揉了揉鼻梁,打了个呵欠。
一声尖细却响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上,张凡臣张公公求见。”
无论是谁,想要面见皇上就必须通报一声,这是规矩,不可废。即便是被朝廷重臣所忌惮的张凡臣也不敢逾越这雷池半步。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通报之后,便战战兢兢站到了一边,张凡臣乃是大内太监的总管,在小太监们的心中积威已深,更何况那双杀人无数的双手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所凝聚出来的杀气,怎么不让人害怕?
姬修正感觉有些乏味,听张凡臣来,也是精神一振。这宫里的大太监有资格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也只有这个张凡臣了,秘仪卫的事情也往往十分精彩,早年间喜欢扮作江湖侠客的姬修对这些事迹也喜欢听,自然也就喜欢张凡臣这个阉人。
“传他进来。”姬修并没有起身,年轻时候的功夫底子也还有一些,这一声可谓是中气十足,透过朱漆木门也能够让人听到。
张凡臣双手插入袍袖之中,转头看了一眼方才传讯的小太监,说道“你的功夫底子不错,内功也还过得去,看你的年纪,应当不到二十岁,如果潜心修炼,以后未必不能够成为叱咤一方的高手,可惜了,进了这宫中,注定一生困死在此。”
那太监身体颤抖,额头冷汗直冒,生怕被张凡臣当作是潜伏到姬修身边行刺的,急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张凡臣冷观了一眼,摇了摇头,额前两缕白发跟着摇晃,也不说话,依旧是单手印在朱漆木门之上,便将需要两人共同使力才能够推开的大门给推开了。
张凡臣进了门,姬修也没有抬头,依旧低头批阅奏折。进了门之后的张凡臣变得要规矩了许多,转
身将朱漆木门合上,然后跪地说道“奴婢张凡臣见过圣上,圣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修说道“有什么事情?张凡臣,你什么时候进来找寡人还需要两个小太监通报了?越来越没意思了。”
依旧跪在地上的张凡臣说道“皇上是君,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连臣都够不上,岂能够和皇上没有规矩。今日来叨扰皇上,是因为昨夜有一男一女闯入九五城之中,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所以前来禀报皇上。”
姬修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凡臣说道“寡人倒是真的想看看,是不是寡人一直不说平身,你张凡臣就会一直跪在地上不起来?平日里闯入九五城的刺客小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寡人的项上人头和皇宫大内的金银珠宝不要性命,你不是都解决了吗?怎么偏偏这一次两个小蟊贼就要来向寡人禀报?”
张凡臣听了姬修的话,仍旧跪在地上,脑袋压得低低的,额头离地半寸,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一会了,可是丝毫都没有费力之感,半分不见摇晃。他说道“这一次情况特殊,根据下面人的禀报,来的好像是云藏锋云少侠和胡璃姑娘。”
“哦?”姬修听到这里终于抬起了头,说道,“行了,起来吧。这儿又没有外人还一直跪着,像个什么样子。”
张凡臣依言起身,后退了两步,静待姬修的指示。
姬修站起身来,长时间斜靠着批阅奏折,让他的筋骨都有些僵硬了,伸了一个懒腰竟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宽阔高大的万江殿中,姬修来回踱步,不是因为紧张或者焦虑,而是那种慢慢地思考。
“你的意思是说,云藏锋和胡璃回了京城,但是没有来见寡人,而是偷偷摸摸潜入九五城。你说这个小子准备干什么?”姬修反问张凡臣道。
张凡臣说道“奴婢不知。奴婢只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凡有所反常,行踪诡谲,必然是心怀鬼胎。”
姬修抬手打断了张凡臣的话,问道“你将侍卫们报上来的情况一一道来,寡人且听听。这个臭小子死里逃生之后,立下大功,并且处处规避朝廷的眼线,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不要封赏,也不要官爵,还要避开寡人,这一次又悄悄回来,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
张凡臣道“昨夜,云少侠带着胡璃姑娘从朱雀门和白虎门之间的一处拐角翻墙而入,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这并不稀奇,云少侠在军营之中当过官,立过功,甚至有些巡逻安插的位置都是依照他在军中立下的规矩执行,他能够避开,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云少侠少算了被藏在暗处的秘仪卫。进入九五城之后不久,秘仪卫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本来已经打算暗中清除,却发现两人身法极佳,速度飞快,没有把握能够在不惊动圣驾的情况下抓获,便上禀于奴婢。”
“说来惭愧,奴婢到达之后,也只能够看到二人的几分身姿,并不能判断是哪一家的路数,只是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云公子和胡璃姑娘。凭借奴婢的本事和秘仪卫的阵法,当然是可以抓获二人,但是念及云公子曾经和皇上有过一
些渊源,奴婢怕得罪了云公子,就放任他们离去了。”
“他们进来之后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只是在九五城各个寝宫之中乱窜,也没有惊动宫中的娘娘们,只是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后面二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走,最后找了一道高墙翻出去了。”
这些话从张凡臣口中说出来稀疏平常,更是觉得云藏锋二人的行为有些可笑,姬修仿佛见到二人不识路四处乱走乱找的样子,不由得嘴角一勾,觉得这两个孩子颇为可爱。只是联想到这背后的原因,姬修不禁有些苦恼,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才是最让姬修担忧的。
“派秘仪卫去将他们请进宫里来,许久未见,他们有立下了如此大功,应该给一些嘉奖的。最开始是他自己跑了,不要这份嘉奖,现在回来了,寡人的态度还是要摆给他们看的。另外吩咐御膳房,准备一桌酒菜,那小子喝酒可是厉害。哈哈。”姬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大笑。
张凡臣应诺退出万江殿,朱漆木门合起来的那一霎那,姬修的脸便阴沉了下来。
找人和下命令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够劳烦张凡臣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出手,换做其他人的话,只需要差一个小厮打发了便是。但云藏锋可不是一般人,不只是姬修那边的关系,更是因为云藏锋带给张凡臣的危机感。
上一次见云藏锋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以张凡臣的身手和内功修为,不说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却也难不到哪里去,最多就多花费一点力气罢了。可是这一次见云藏锋,张凡臣已经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将云藏锋捏死,恐怕以命相博也要付出极大代价,这种成长速度,让张凡臣感受到了危机。
张凡臣站在台阶之上,俯瞰地面,抬起手勾了勾手指,一道黑影从隐秘的角落窜了出来。张凡臣说了几句,那黑影便消失了。黑影消失之时还搞不明白,为何今日张大人让他去御膳房传个话,这差事可不是秘仪卫的活,只不过秘仪卫已经习惯了多做不问,对这道命令也没有什么异议。
作为一个内侍,张凡臣很少出宫,从他净身的那一刻开始,这大千世界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早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可是不出门,名声却传了千里,普通老百姓或许还不知道张凡臣的威名,可是守门的侍卫怎么又会不知道。
换下了一身锦袍的张凡臣只穿了一件布料稍好一些的布衣,出宫的那一刻他便是一个大老爷的管家了。缓缓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冰糖葫芦,糖人,街头卖艺的戏法,都已经是离他很远的东西了。
一名小孩撞到了张凡臣的身上,抬头便见到了一脸的冷若冰霜,那一头的白发用一根簪子别好。张凡臣想要挤出一个笑脸来,谁会对一个孩子有恶意呢?可是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孩子“哇”的一声哭着离开了。
张凡臣如临大敌,急急忙忙加快了步伐,朝着云藏锋暂住的客栈走去。云藏锋并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的行踪,查一个人对秘仪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了面,张凡臣恭恭敬敬对着云藏锋作揖,说道“云公子,圣上有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