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蔚皱眉,疼痛难忍的样子,他撩起中衣露出后腰,胡珊兰就看到了一个疤痕。看来是坐下时,整根针毫无预警就扎进去,而为了拔出这根嵌进骨头的针,留下了这个拇指大的疤痕。
郑蔚忽然挣扎起来,胡珊兰忙按着他,这一身的汗,若掀被子再透了风可怎么好?但没想郑蔚病中还这样大力气,胡珊兰按不住,只得低声呼喊:
“爷,您醒醒?我是胡氏啊……”
不知唤了多少声,胡珊兰按的都出汗了,郑蔚才总算停下来,他转头看向胡珊兰,眼神带着不解:
“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醒了。
胡珊兰松口气:
“喝水么?”
出那么多汗,不喝水是要虚脱的。但奇怪的是,出过汗衣裳湿透后,他竟又烧起来了。
“还是得请个郎中再瞧瞧。”
胡珊兰送了杯温水给他,他喝过才道:
“哪那么快就好了,慢慢来就是了。明日你替我去春晖阁请安吧,书院也得告个假。阿瓜呢?”
“阿瓜也病了,在西厢睡着呢。”
郑蔚沉沉应了一声,又陷入昏睡。
胡珊兰看他病中脆弱的睡颜,不觉就想他方才的话。他还能信谁?崔婆子说,郑蔚很护着他房里的人,十岁的时候三爷的奴才欺负阿瓜,郑蔚打了那奴才,三爷与他打了一架。瘦弱的少年被打的遍体鳞伤,三爷又去孟夫人那里告状,他被孟夫人罚在春晖阁的院子里跪了一下午。
但哪怕如此,他也不肯屈服。最终养成了这幅不摧不折的清冷性情。
胡珊兰忽然意识在,在郑蔚的心里,他房里人与郑家人,是分开的。而她介于之间,郑蔚护着她,却又不允许她损害阿瓜与采薇分毫。
胡珊兰心情复杂。
她不喜欢把她视作外人的郑蔚,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甚至心疼他。
与郑蔚对比,胡珊兰虽也是庶出,可从小到大,其实是没吃过多少苦的。
她生母白氏是幼年便签在胡家商号学徒做工的,签了二十年。但她肯吃苦,又有天分,十七岁就成了江南有名儿的织娘。胡泰怕她约满另聘别家,便花大把聘礼,把人纳回去做妾了。所以白氏虽是后宅妾室,却是日常行走在商号,在胡家没人敢得罪,但胡泰对她没多少喜欢。
胡珊兰十岁那年,白氏用一匹堪称惊才绝艳的浣花锦,换来一纸放妾书,离开胡家了。自此六年不见踪迹,连胡珊兰这个亲女儿,也一眼没再来瞧过。
胡泰想做皇商的奢望,也是从那匹浣花锦来的。因那匹锦,胡家被内务府采办瞧上,给宫里供过一回锦缎。而这回能有资格遴选皇商,也因曾给宫里供过锦缎。
那匹白氏留下的浣花锦,如同镇店之宝,镇在胡家布庄。
崔婆子说过郑蔚的生母施姨娘是从小服侍在郑尚书身边的,孟夫人怀郑昶时,收做通房,一直等有了郑蔚才抬了姨娘。她性子软糯,是个什么都不敢计较的人,被几个姨娘打压,很快就没了抬头的趋势。孟夫人针对他们母子,却是在郑蔚初初展露天分的时候。
开蒙做的第一篇文章,郑蔚做的极好,郑昶却写的不尽如人意。郑尚书若只训斥郑昶两句也就罢了,或单赞郑蔚也无所谓,偏训斥郑昶后,又赞了郑蔚,甚至叫郑昶多与弟弟学学。
这叫孟夫人怎么能忍。郑蔚比郑昶甚至还小三岁,郑蔚开蒙时,郑昶已然读了三年书了。一个庶子却压过了嫡子。
胡珊兰下半夜就没好睡,早起时熬药给郑蔚喂了,这会儿郑蔚已烧的昏睡不醒,她匆匆去春晖阁请安,芮妈妈见胡珊兰来了,面有憔悴,又不见郑蔚,有些诧然,胡珊兰见礼请安后赔罪:
“太太,六爷昨儿受了寒,回来就病倒了,今儿书院也去不得了。连阿瓜也病了,烦请太太安置个人,替六爷告个假。”
孟夫人上下看胡珊兰两眼,眼底渐有笑意:
“不是什么大事,让二郎去书院帮着告个假就是了。倒是六郎现下如何了,请郎中来瞧了么?”
“昨儿瞧过了,也用了药,但不知怎的,不见好,反倒越发重了。”
孟夫人便吩咐芮妈妈:
“这时气好染病,且不易好,你安排下去,请个郎中好生瞧了,别再过了病气给府里人。”
“是。”
胡珊兰念着院儿里两个病人,见孟夫人安排去请郎中,松了不小的心,道谢后便往小院儿回去。才进去就听见采薇伏在郑蔚床头哭。哭声缠绵,不像是心疼,倒更像委屈。
胡珊兰就不明白了,郑蔚病了,她委屈什么?是因为昨晚郑蔚推了她一下,让她回去?
胡珊兰进门,采薇擦擦眼泪站起来,背朝郑蔚,看向胡珊兰的神情满是厌恶,语调却柔软带着祈求:
“爷病了,阿瓜也病了,我一人伺候不来,这种时候,你也别脱懒了。”
胡珊兰看着采薇,莫名想笑。没等她笑出来,郑蔚就说话了:
“你回去歇会儿吧。”
“爷,我不累。”
采薇回头,却看见郑蔚是看着胡珊兰的。顿时咬紧了牙根。
“一会儿郎中就来了,还是等爷吃了药我再歇吧。”
胡珊兰倒水送过去,郑蔚咳嗽几声,听着还挺深。巳时芮妈妈带郎中过来时,郑蔚又已昏睡过去,采薇霸在床头,哭着守着郑蔚,芮妈妈一进来瞧见胡珊兰坐在外稍间,采薇在房里,顿时怒道:
“你一个下人丫头,献的什么殷勤?这屋里除了六爷,还有胡姑娘做主呢!还不滚出去!”
采薇落荒而逃,显然的欺软怕硬。
郎中给郑蔚看诊,芮妈妈便与胡珊兰在外稍间说话,言语间的暗示极为明显,胡珊兰心不在焉的应着。等郎中出来,又求着去西厢给阿瓜看了,二人倒是一样的症状。
瞧过病,胡珊兰要送郎中,芮妈妈却拦住了:
“这是咱们府上贯用的先生,不必姑娘费心了。姑娘还是好好照料六爷吧。”
她便与先生出了院子。将人送到半路,安置小厮送郎中出府前,芮妈妈悄声与郎中道:
“先生,我家六爷身子弱,经不得虎狼药,慢慢儿来就成。他近来劳累,倒是叫他多歇歇才好。再者……”
芮妈妈眼含暧昧的凑近,与郎中私语几句,郎中一副了然之色,点点头走了。
晌午大厨房送饭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两碗药。郑家惯例,病了只吃粥养胃,送来的也是白粥。胡珊兰叫醒郑蔚,先叫他吃了药,再伺候着吃了粥,冬儿在细想照看阿瓜,采薇却是被芮妈妈骂过后,竟吓得跑了。
郑蔚吃过药,没看几眼书就发困,但才躺下,就觉着很热。
那是一种从心里烧起的热,让他生出一种陌生的渴求,他掀开帐子,就看见正在关窗户的胡珊兰,眼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在她粉润的菱唇上,又渐渐下移,雪白纤细的颈子,以及之下……
作者有话说:
狗蔚:有点美喔~
第七章 内疚
郑蔚总算发觉了自己的不妥,他看着胡珊兰,那种渴望越发强烈,他死死的攥着被辱,丢开帐子将自己与外头隔绝。
有些事情,食髓知味。外头那个女人,又是那样诱人的模样,倘或今日中了,那么往后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再难控制自己。
他不能中了孟夫人的陷阱。
“胡氏……”
胡珊兰吓一跳,这才多大会儿,她看郑蔚去睡了,特意放了帐子给屋里通房,以免病气沉留越发难好,他这声音怎么就沙哑成了这样?
“爷?”
胡珊兰要掀帐子,郑蔚急道:
“别动!”
胡珊兰顿时僵住,只一只手攥着帐子,细嫩的手指透在帐子里,只这几根手指,就叫郑蔚觉着那样诱人。胡珊兰久不听他出声,才要问问,就觉着手指忽然被人攥住了。从指尖传来一阵热,胡珊兰吓得哆嗦了一下,要缩回来,却被攥的死死的。
“爷?您……”
“药换了?”
“今儿太太安排芮妈妈请了郎中,来的时候您正睡着。”
郑蔚闭了闭眼,果然是孟夫人。
他手中那两根柔腻的手指让他心猿意马,甚至想放在嘴里一尝滋味,他废了不小的力气把胡珊兰的手推了出去。
“请郎中来,悄悄的!”
他声音古怪,做的事更古怪,又特意问了药,胡珊兰压下心慌:
“是药有什么不妥么?”
郑蔚盯着帐子:
“药里,掺了能叫你伺候我的东西……”
胡珊兰大惊失色,官宦人家竟做这样不入流的手段!郑蔚还病着呢,就不怕要了他的命?
胡珊兰从屋里出来,才跑出来,就听身后屋门上闩的声音。胡珊兰来不及想别的,把冬儿叫出来,让她出去找郎中,从角门回来,只说是胡家送东西来了。
冬儿被胡珊兰吓得不轻,匆匆就跑出去,很快就请了郎中来。
大户人家总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迷信,郎中心里清楚的很,悄悄随着进来,待给郑蔚诊过脉,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帐子里静悄悄的,但郎中的脸色却凝重的很。他转头看胡珊兰,好半晌道:
“郎君的病症,我便不与姑娘细说了,只是郎君病中虚弱,哪里经得住这种虎狼东西?还请遣个人随我去取药,这可不是小事,也耽搁不得。往后也得仔细保养,别坏了根本。”
胡珊兰连连点头,冬儿与郎中一同去了,等拿药回来,有丸药有汤药,还有药包。冬儿急促的交代,胡珊兰记下,就先取了丸药往帐子里送。
只一个缝隙,就瞧见郑蔚颈间青筋迸起,牙根咬的死紧,身子绷的僵直,大汗淋漓。胡珊兰顿时忍不住,内疚夹缠着心疼:
“爷,您,您先把这药丸子吃了。”
这么折腾着,吃了几回药,天色就渐沉了。胡珊兰悄悄掀了帐子去看,郑蔚好容易睡着了,她也松了口气。其实她该想到的,郑蔚本就过的局促,但哪怕自己请郎中,也不愿意报给府中,由府里出银子请郎中来看,大约就是怕出这种事。
但到底还是出了这种事,都因她的疏忽不查。
这日胡珊兰照旧在外稍间守夜,才睡下没多久,就听屋里些微响动,顿时惊醒跑过去,就见郑蔚站在桌边,正倒水喝。
不过一日功夫,他看起来憔悴多了。
“爷……”
胡珊兰顿时内疚的哭了。
郑蔚笑了一下:
“哭什么啊?”
“都怨我……”
郑蔚神色凝滞了一下,想起采薇上回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说着怨自己,但一个眼神却叫自己以为,是胡珊兰失手把墨泼在他身上。可胡珊兰说这时候的这句话,却更明白的表达着自己的内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