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姨娘走后,胡珊兰就把避火图挥到一边烦闷道:
“怄了这么好些天,自个儿再往前凑,怪没意思的。”
冬儿在旁忍笑,她不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二人怄气了。
胡珊兰却想怎么能搪塞过孟夫人,与郑蔚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怄下去。想他几次在郑昶跟前护着自己,那回在去书房的小道上,甚至于郑昶动了手,不由心软下来。转念又想那日他的神情他说的话,什么叫采薇不是生事的人?合着都是她生的事?
这一下又恼起来,把帕子绞来绞去,好似那是郑蔚,让她磋磨着解气。
想了两日也没个结果,倒是快中秋了,那日郑蔚必然休沐,胡家也肯定借机给郑家送节礼,倒是个时机,顺其自然的下了这个台阶儿。
这口气,也只能忍了。
但这日夜里,忽然就狂风大作雷霆雨注。
东厢窗子吹的梆梆作响,胡珊兰是睡不着了。才坐起来,就觉着屋里闷热的很,可风太大了,又不敢开窗。她躺着听风雨声,却是渐渐觉着屋里凉快下来,临近清早,甚至觉着几分冷意。
院子里轻微声响,胡珊兰将窗户推了缝隙,一股冷风钻进来,她打了个激灵。
秋季一场雨一场寒,到现在还没停的大雨,不但解了初秋的燥热,还叫这天迅速冷下来。她扫一眼檐下正撑伞的郑蔚,还是那身夏天的衣裳,走入雨中。
“六爷!”
胡珊兰叫了声,郑蔚看过来。
“天凉,添件衣裳再走。”
但郑蔚脚步匆匆就走了。
胡珊兰哆嗦着关了窗子,等起床出门,才意识到今日的冷,可与她想的还不一样。
晌午阿瓜匆匆回来,翻找了一身衣裳带走。将要黄昏时,胡珊兰就在檐下煮了姜茶。
没一会儿阿瓜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叠声叫着采薇,可采薇这会儿还没过来。胡珊兰站在檐下就见郑蔚脚步匆匆进来,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走到一半,他忽踉跄了一下。
“爷!”
阿瓜惊叫,偏抱着书匣,胡珊兰下意识过去扶,可还没走到跟前,他又站稳了,胡珊兰便停在半路。才要转身回去,郑蔚忽又倒下了,不偏不倚,正对着胡珊兰。
胡珊兰吓一跳,虽奋力扶着,可哪撑得住?连退几步,直到郑蔚伸手抵在墙上,才总算缓住身形。二人之间,倒成了将胡珊兰困囿于郑蔚身前的局势。
胡珊兰又不争气的心慌了,惴惴抬眼,看郑蔚紧蹙眉头闭着眼,可见是头晕。阿瓜慌将书匣扔进冬儿怀里,就与胡珊兰合力将郑蔚送进正屋。三人忙碌,谁也没看见院门处沉着脸的采薇。
方才郑蔚那般逼近,胡珊兰现在还慌张不已,心想这台阶儿来的,也太迅猛了些。将郑蔚安置后,看他身上湿透了的衣裳,胡珊兰问阿瓜:
“不是打着伞?爷什么湿成这样?”
“要不是二爷……”
“阿瓜。”
郑蔚虚弱的阻止阿瓜,胡珊兰探手试了下额头,果然已滚烫的烧了起来。
“还是去禀报太太,趁着天还没黑,快请个郎中来。”
“不用,叫阿瓜出去请就是了。”
阿瓜去开柜子,摸了半晌脸色难看,胡珊兰见状从荷包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阿瓜踟蹰着,到底还是接了银子跑出去。
但阿瓜跑了,胡珊兰扭头就发愁。郑蔚这一身湿衣裳谁给换?总不能叫他还穿着,那可就病的越发厉害了。
“爷,您换个衣裳?”
“你先下去吧。”
郑蔚这声音听起来就不叫人放心,但胡珊兰还是出去了。她才出正屋,采薇与她错身而过的进去,但没片刻也出来了。胡珊兰在檐下盛着姜茶,看采薇站在正屋门外。
屋里响起咳嗽声,采薇转头进屋,郑蔚已自己换过衣裳,只穿着一身中衣,衬着脸色越发的不好。胡珊兰送姜茶进去,才要让郑蔚喝,采薇忽然拦道:
“还是郎中来看了再说吧。”
背着郑蔚,她语调柔软,眼底却显然的不信任,仿佛胡珊兰在姜茶里下了毒。
今日骤寒,郑蔚是受凉,及时喝些姜茶逼出寒气,是会好的快些。采薇当着郑蔚的面儿就敢耍这种挑是非的把戏,胡珊兰抬手,一盏姜茶自己就喝下去了。
采薇诧异,胡珊兰扬声唤冬儿,冬儿将红泥小砂锅端进来,里头还有两盏姜茶。她重新倒了,越过采薇:
“爷,我煮了姜茶,您喝么?”
郑蔚睁眼,看胡珊兰冷淡的眉眼,一阵晕眩,伸手过去。
这是要喝的意思,胡珊兰就去扶他起来,采薇却过来挤开她,不可避免的撞倒郑蔚,惹得郑蔚又是一阵晕眩。
“采薇……”
郑蔚轻轻推了她一下,采薇满脸委屈的让开了。
入夜,阿瓜总算请来郎中。郑蔚是染了风寒,只是来势汹汹。阿瓜是给了一两银子的,又随郎中回去抓药带回来,天色已然不早。这时候大厨房已经封火,能熬药的只有胡珊兰的小碳炉和砂锅了。
“给我吧。”
阿瓜才把药送到胡珊兰手里,采薇顿时来夺,胡珊兰忙就松手。包药的纸哪经得住这样撕扯,这回她没忍,立时就道:
“你夺什么?这可不是砚台!”
阿瓜是眼瞧着采薇去夺的,听了这话,眼珠子转了一下,却没多话。采薇拿着药:
“我给爷熬,不劳烦你。”
胡珊兰本要回一句那也别使我的碳炉了,可看着郑蔚,终究忍下去了。没人给她做主,自己争了气还要挨责怪。采薇撞开她要出去,郑蔚忽然道:
“采薇。”
采薇又回到床边,郑蔚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哽咽道:
“要不是她,二爷能这么算计您?”
郑蔚头晕的睁不开眼:
“没有她,郑昶就不算计我了么?”
这是句公道话,采薇无话可说。
“天色不早了,还下着雨,你回去吧。”
“奴婢今日留下来照顾爷。”
胡珊兰看见郑蔚微微蹙眉,他又道:
“回去吧。”
采薇咬了咬牙,把药愤愤塞回胡珊兰手里就走了。
屋里一时静默,胡珊兰看阿瓜身上也是湿衣裳,这一路请郎中还没换:
“把碳炉提到外稍间吧,你去换身衣裳。”
阿瓜有些难为情,毕竟他虽没针对过胡珊兰,可也没给胡珊兰过好脸色。他讷讷应了,把碳炉提进来,胡珊兰就在外稍间熬药,他忙跑回去换衣裳。
阿瓜才跑出去,胡珊兰就听见了几声响亮的喷嚏。看样子阿瓜也是要病了。
胡珊兰很好奇郑蔚的衣裳是怎么湿的,读书又不会站在雨里。但她没问。
阿瓜换好衣裳过来,耸肩搭背,这是畏寒的样子。胡珊兰暗自叹气,熬好药阿瓜要去给郑蔚送,胡珊兰拦住了:
“你是不是也病了?”
阿瓜笑了笑:
“是有点儿头晕,方才发冷,这会儿热,不妨事。”
胡珊兰摇头:
“去把药吃了。”
她端着药就进屋了。
郑蔚并没睡沉,虽烧的难受,却还强撑着在心里温习今日看过的书,听见声响就睁眼,看见胡珊兰冷淡着眉眼进来。他勉力坐起来,就着她手把药吃了,胡珊兰就要走。郑蔚看她背影,忍不住笑道:
“气性倒不小。”
第六章 病了
胡珊兰顿住,病中的郑蔚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淡漠严肃,屋里只她二人,胡珊兰觉着这句话该是说她的。可她没回头:
“不敢。”
郑蔚看她赌气的样子:
“采薇是有些小性子,但心肠不坏。你初来乍到,搅了她的心神,她才会失分寸。你就别同她计较了。”
这算是同她解释?可话里话外,还在维护采薇。
胡珊兰就后悔花出去的银子,还不如让他病死算了。郑蔚却又道:
“你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很好闻。”
胡珊兰的脂粉是掺了茉莉花粉,头油也是茉莉头油,她用的少,气味淡,但方才郑蔚与她近身相贴,这味道自然嗅的清楚。胡珊兰顿时红了脸,回头去看,郑蔚已合上眼。
阿瓜在外稍间吃了药,这会儿天色已沉,阿瓜还要在外稍间守夜,防着郑蔚病中需要照顾。但走路都脚步虚浮,胡珊兰只叫冬儿把他撵回西厢,但也不能真就丢个病人在这儿,看来今夜只能她守夜了。
阿瓜见她来守,这才安心。外稍间的小榻还是从前书房的小榻,冬儿将小榻铺了,胡珊兰催促她快些回去歇着。
折腾的时辰不早,她也累了,吹熄蜡烛,只留了寝屋角落一支,她也躺下了,很快就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胡珊兰忽就醒了坐起来,仔细辨认,竟是郑蔚的声音,她忙跑进去,看他好好躺在床上,屋里再没别人。
“阿娘,阿娘……”
胡珊兰怔了一下,郑蔚这是烧糊涂了,做梦了?她迟疑的过去,看郑蔚满头是汗,不安的扭头皱眉:
“你别走,阿娘……”
胡珊兰看见郑蔚眼角流泪,手在不住颤抖。这样的郑蔚叫人心疼,她探手过去,郑蔚立刻握住她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攀上浮木,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郑蔚掌心滚烫,胡珊兰去摸他的额头,竟比入睡前烧的更厉害了。但她才贴了郑蔚额头,郑蔚忽就睁开眼,一双迷蒙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总算渐渐清明。他看清了床前的人,手忽的松开了,胡珊兰讪讪的要收回手,可才动,就又被抓住了。
郑蔚的眼神不过清明了一瞬,就又迷蒙起来。
“阿言把我骗去京郊,推进河里。采莲在我衣裳里藏针,那根针整个扎进皮肉,嵌在骨头里。阿娘,你告诉我,郑家的人,我还能信谁……”
胡珊兰心里惊涛骇浪,郑蔚口中的两个人,她从崔婆子嘴里听说过。
起先郑蔚房里是与其他公子一样,配着两个小厮两个婢女。阿言与采莲就是,都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但他八九岁的时候,二人不知什么缘由都调走了,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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