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些薄财,父母是做生意的,开了个饼子店,算是吃喝不愁,早年间他们离开这里经商,后来便因为战事回不来了。这次听说凤阳被吴王攻下来,没人再打仗了,专门带着我回来寻亲,没想到路上遭了土匪,我和父母走散了,只好一个人来,没吃没喝,才搞成这个样子。”
“寻亲?”卢近爱皱眉道,“你姓什么?”
“我姓林,叫林示。”
“村里没有姓林的人家。”
“我随我母亲姓,我爹姓王。”
“招婿?”姓王的人确实有好几个。
仗着山高皇帝远,朱元璋反正听不见,朱标连连点头:“对,对,是招婿,我娘当时有钱得很,家里也有权势,我爹身无分文,占了她的便宜。”
“……小兄弟先和我来吧。”卢近爱凝视着朱标,仔细想了想,率先迈开步子,“我的名字是卢近爱,字胜欲,我看你举止谈吐很有风度,我们平辈相交,你不妨叫我卢胜欲。”
他扭过身来,一脚一脚踩在黄土上,抬步间细小的灰尘弥漫,深棕色的草鞋应和着大地,坚定稳重得不像一个挨饿的人。
一边走着,卢近爱一边将柿子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慢慢咽下去。
六出白瞅了瞅朱标,意思是这个人好像挺不一般。
朱标一挥手,瞪它一眼,让它赶紧跟上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现在并不是寻亲的好时候。”走在前面的卢近爱出声道,“凤阳是吴王的老家,非常特殊,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里,你先在我家里住几天,等风声过去了,再找亲戚。”
“什么风声?凤阳怎么了?”朱标有心了解情况。
两人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次谈话,不远处的岔道上突然跑来一个和朱标差不多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扑过来,扯着卢近爱的袖子道:“卢先生,你快去我家看看,刘德他们又来抢东西了。”
谁?谁抢东西?
朱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看来,自己出行的消息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凤阳附近的衙门,最近肯定派出了无数的差役巡逻视察,生怕让世子看见什么地痞坏了心情。在这么重要的时间,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还会发生如此严重的治安问题?
这简直是比朱标在要饭还离谱的事。
卢近爱被少年一扯,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几步,柿子从衣兜里滑出去,滚落了一地。
可是他也没有去捡,径直跟着少年顺小路跑了起来,仿佛是比他还要着急。
朱标看着他们远去,弯腰把柿子们捡了起来,好好放在路边,然后才直起身来。
抢不抢钱的反正总能解决,粮食是不可以浪费的。
“小六,咱们跟上去看看。”
刘德白着一张脸,推开一户人家的破败木门,指使自己的儿子上前去翻箱倒柜,厉声道:“把钱给我交出来!”
那少年的父亲是个瘸子,拖着一条因为救治不及时而废掉的腿,伸手去拦刘德:“老爷,我们家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拿啊!”
说来也奇怪,这个刘德时不时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擦汗,他明明是来抢钱的,却仿佛比被抢的人还要心虚。
“看看墙角有没有,墙角没有就再去米缸里找!”
“是,爹。”刘德的儿子大声应了一句,一脚踹开瘸腿男人,冲进厨房里去。
躺在炕上的老人虚弱地低吟一声:“这是怎么了?谁在家里?”
瘸腿男人爬起来,脸上挂着泪:“爹,没人在咱们家里,你接着睡吧。”
“好,没事就好。”老人已经老眼昏花,也听不见什么动静,不知道儿子是在骗自己,于是闭上眼睛,嘴角挂上满意的笑容。
“爹,我找到一吊钱。”刘德的儿子跑进来,“他们果然藏了东西,还有一捆生丝呢。”
“都拿上。”刘德道,“你的脚程快,快先去下一家,还照这个方法去拿钱,我们的时间不多,听明白没有?”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他前脚刚走,卢近爱就被少年拉了进来,两人在门口挡住了刘德的出路。
“让开!”刘德看到卢近爱,脸皮立刻绷紧了,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强撑怒气呵斥道,“你敢拦我?”
“你凭什么抢百姓的钱?”
“就是,你凭什么!”少年躲在卢近爱一条胳膊后面,“我们交过租子了!”
“我!”刘德先是高亢地尖叫一声,而后压低音量,“我把自己家的良田都低价卖给他们,这是他们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这些贫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说你在卖地,地契呢?”卢近爱盯着他,“没有地契也就算了,为什么强买强卖?殴打百姓?”
“我哪里殴打百姓了?”刘德道,“我自己也是百姓,卢近爱,我告诉你,你不要觉得自己有功名在身,就了不起,你不是官!”
他又补充一句:“况且如今改朝换代了,天天有人打仗,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回去啃你的柿饼吧!”
“我吃的是柿子,不是柿饼。”卢近爱淡淡反驳一句,紧接着放出一个重磅炸弹,“我虽然没有当官,但估计读过几本书,乡亲们不懂怎么回事,可你骗不了我。”
刘德的脸色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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