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从前倒是未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世道对女子的偏见,连秦邈同她说为秦溯铺路,改变天下人对女子的旧观念一事之时,也未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今日同自己爹爹一番话,倒是让沈奕明白了秦溯是任重而道远,自己亦是任重而道远,首先第一个劝服的,就应当是自己爹爹,这个名满大雍的名臣,桃李满天下的大儒。
父女二人各不相让,沈夫人和沈清在旁边也想劝告,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沈夫人只得去劝沈奕。
“平儿听话,莫要同你爹争论这些,古往今来,虽说一向都是女子主内,男子主外,但是既然陛下都无意见,让长公主殿下接管此事,那我等又何必多操心?”
“既为人臣子,便应当为君分忧,能言劝谏,此事就是不妥,且等我上书奏禀陛下。”
沈丞相看沈夫人这般明劝沈奕,实则劝他,一放碗筷,倔脾气倒也上来了。
沈奕同样一放碗筷,也不吃了。
“爹爹此言,岂不是正中了女儿所说?
爹爹就是对女子固有偏见,理所应当觉得女子只应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却不知巾帼不让须眉,亦有诸多女子,心怀大志,亦有大才能,愿舍身报国,为民请命,正是因为爹的这种想法,不知多少女子,只得困在一方院中,被那些个礼仪教条,女德家规束着,蹉跎一生,郁郁而终。”
沈奕丝毫不惧地直视沈丞相的怒容,“这些女子和爹爹常常叹息的那些怀才不遇之人有何区别,为何爹的惜才,却要有男女之分?同样是才,女子的才便算不得数吗?”
“你从何学来这些诡辩?难不成太学就教了你们这些?自今日起,你且不用去了,在院中闭门思过,且想明白了再出来!”
沈丞相几十年的顽旧思想被沈奕如此反驳,自是怒气升腾,当即禁了沈奕的足。
站起身来,沈奕?退礼,“既爹如此说了,女子之才非才,那此学女儿不去也罢,女儿告退。”
?完礼,沈奕便退了出去,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中郁气难消,抬头看见当日秦溯送她的字,当即令明霞备下笔墨纸砚,正乘着心中这口气,写起文章来。
秦邈所说不错,此事需得徐徐图之,但是从现在,也是时候该准备一番了。
就在沈奕回院的时候,沈夫人也忙跟着站起身来,“老爷,你说说你,跟平儿置什么气?
平儿身子本就弱,这几日刚好些,心情也好些,你平白同她争论什么?
长公主殿下既能担此任,便是有能担此任的才能,陛下都允准了的,你且说些什么?”
“你不许去,”沈丞相看着沈夫人起身,就是要去看沈奕,开口拦住,“此事就是不妥,陛下爱女心切,一时糊涂,我等食君俸禄,岂能坐视不理?
平儿平日里乖巧,今日竟如此这般无礼,皆是你放纵出来的。”
“老爷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且疼爱女儿,便是错了?你且只顾你那些酸文陈规,便是妻儿也不要了。平儿所说,错在何处?你且同我说说,你只一口一个不合祖宗规制,祖宗规制那也是人定的,往后几百年过去,我等亦是作古之人,不也是祖宗?如今定下的规制,不也是祖宗规制?”
沈夫人平日惯是柔弱温和,今日也是被沈丞相气狠了,边拭着眼泪,边指责沈丞相,“祖宗规制,祖宗规制,若是好的,那便应代代传下去,若是留下来磋磨人的,何必死守?
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倒拿祖宗规制压人,这些年你便只读了这些祖宗规制不成?!”
“夫人!这好好说着,你怎么也气上了?此事事关重大,非……”
沈丞相看着沈夫人一哭,顿时慌了心神,忙站起身来安抚,不过话说一半,便被沈夫人打断。
“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去问问皇家,问问陛下,问问各位皇子,问问朝廷百官,同浮梁打交道最多的,本就是长公主殿下,此事交由长公主殿下,又有何不妥?
天下人皆无意见,唯有你一副世人皆醉你独醒的模样,说是不合祖宗规制,借平儿的话说,你倒是来说说,除了长公主殿下,又有谁能治得住浮梁那群蛮子?又有谁堪当此任?你倒是说来听听?”
“这……”沈丞相面露难色,纵观朝野,竟真是找不出一个来,“哎,诸位皇子平日未有一展抱负之机,如今想来,竟无一人堪当大任。”
“既是皇子,若是当真一心为民,想为百姓做些实事,陛下如何会不应,倒用得着你在这里叹息?
浮梁犯境之时,唯有长公主一人主战,奔袭千里,远赴边关,当时长公主殿下尚未及笄,便有此魄力,其余皇子,有哪一个站出来了?如今说来,不嫌臊得慌!”
沈夫人甩开沈丞相的手,且拉着沈清,“ 清儿可莫学你爹,满口仁义道德,到头来,却比不上妇人之见!”
“夫人,此话不敢乱说,妄论皇家长短,这是……”
沈丞相被沈夫人说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忙跟上前想要劝说,却被沈夫人横了一眼。
“沈丞相留步,莫要天家怪罪下来,连累了沈丞相。”
“夫人你说得这是何话,这……”
沈丞相不等说完,沈夫人已转身走了。
“清儿,你且劝劝你娘。”
沈丞相无法,只得让儿子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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