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祖大人站在走廊上,拨弄着一串念珠,微笑着听他哭诉完,开口说道:
“二位的遭遇我大概也知道了,真是十分令人同情。但寺里收留的多是些老弱妇孺,不便男子留宿,不如我手书一封,你们拿着去京都府找我的一位朋友,让他给你们找个活干?”
打扮的像町人的男子哭的更厉害了,说他兄弟的腿上受了伤,能撑到这里已经算是奇迹,怕是走不了路了。另外的那人脸色也确实不怎么好,抖着手将薄薄的绑腿解开,果然腿上血糊糊的一层,看着惨不忍睹。
夕月皱了皱眉,说道:“教祖大人,不行今晚先让他们留下来,把伤口处理一下,吃点东西,明天一早就让他们离开?”
教祖大人并没理会她,而是笑眯眯的说:“山田,帮这两位可怜人拿点吃的,送他们出去吧。”
五大三粗的山田带着几个男信徒走了过来。腿受伤的那个人立刻跪在地上,哭着给教祖大人磕头,说他不想死,只求留宿一晚。另外那个则高声喊了起来:
“不是都说这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大人乐善好施,专门救济走投无路之人吗?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这算哪门子的神明啊?”
“这正是神明的意旨,”教祖大人捻着念珠,垂下眼帘,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山田,送他们二人出去。”
那两人就这么嗷嗷叫着被山田赶了出去。
春从没见过如此冷酷的教祖大人,甚至连笑容都好像戴了一层面具一样。
她刚回到厨房烧热水,就看夕月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拿了斗笠,像是要出去的样子。
“你去哪里啊?这都快天黑了。”春喊住她,“晚课以后教祖大人要沐浴的。”
“刚刚那个人腿上受了伤,这么冷的天,山田就把人家赶出去了,怕是会死在山里。”夕月举起手上的风吕敷,“我给他们拿了些治疗外伤的药和一点吃的,追上他们送了就回来。你别跟教祖大人说,他问起的话,就说我头痛,先休息啦。”
春后来想,教祖大人说过的话,真是一句错的也没有。
他说世上没有报应,坏人过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善良的好人却总是遭到蛮不讲理的对待。
春后来想,如果当时拦住夕月,如果陪她一起去,如果及时禀告教祖大人……
没有如果。世道冷酷,但不及人心。
夕月的尸体在第二天下午就找到了,她倒在离极乐寺不远的地方,看起来非常平静,只是衣服被扯烂了,头上破了个洞。
雪落在她半睁的眼睛里,结了一层冰。
“那两人应该是流浪的武士,”山田蹲在地上抹眼泪,“是想□□她,看她反抗,就把她推到了路边的石头上……”
春抖着手去摸夕月的脸,那么的冷,像一块冰。
“骗人的吧…”她喃喃道,“这肯定是假的…”
她跳起来一把抓住教祖大人黑色的法衣。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教祖大人!您是神明之子,求您让神明把夕月还回来!求您了!”
教祖大人掉下了两滴眼泪。
“好可怜呀,夕月竟然就这么死了。”
随后他吩咐道:“山田,先将尸体安葬了吧。夕月是极乐教的信徒,死后是可以进入极乐净土的,从此远离世上所有的痛苦,得到永恒的幸福。你们不用太过伤心了。”
然后那双剔透璀璨的眼睛看向了春,“小春,现在夕月不在了,你来接替她女侍长的工作吧。你替我送一封信给町奉行大人,就说是极乐教出了事,让他……”
“您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就这么把夕月埋了?!我不信!我不要啊!”
春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我明白了,完全理解小春的心情呢。”教祖大人悲悯的看着她,“你先跟我来。山田,按我说的办。”
春懵懂的站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教祖大人那清亮的嗓音变得沉稳而温柔,当他用那种声音讲话的时候,周围似乎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春跟着教祖大人进了茶室,她像每个祷告的信众一样跪坐在教祖大人对面,呆呆的望着那张她所熟悉的面孔。
既熟悉,又陌生,就像夕月说的那样。
“我理解小春的痛苦哦。”教祖大人诚恳的说,“但是我给你讲过这件事,你是不记得了吗?没有必要惧怕死亡,因为人死去后就什么感受都没有了,夕月她是去了极乐净土,很幸福哦。”
“神明在哪里啊?教祖大人?”春呆呆地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神明为什么要召唤夕月到极乐净土去?她明明活的好好的啊?”
“不是的,人类活着都是很痛苦的,小春。”教祖大人耐心的解释道,“夕月没有亲人,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多可怜啊。”
但在她眼里,您就是她的亲人啊。
春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教祖大人…也没有亲人了。”她说。
“神明之子是没有人类的亲情的,小春。”教祖大人平静的说,“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信徒带来幸福,引领他们前往极乐净土,远离世上的痛苦,获得永恒的救赎……”
“您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吗?”春忽然问道,“您虽然流泪了,但脸色和往常一样,连哽咽都没有……您…您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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