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半句卡在了嗓子里。
进来的是位着红衣的公子。
宽袍大袖, 魏晋风流,寻常人穿红未免俗气,他却冷, 又艳又冷,艳来自眉眼, 冷则是周身难言又奇异的气质, 看人时轻轻掠过一眼, 道不尽的风流香。
之前日头西斜时落了一场蒙蒙细雨,这位公子似乎是从雨里来的,沾湿了发尾,但正是这般红衣湿发,容色如玉,才叫人一见之下忘了言语。
这样的少年郎,姑娘们恐怕要抢着亲近
鸨母不禁这样想道,凭着多年眼力,也能看出这人非富即贵,连忙继续说道:公子是想听曲,还是想赏人?
相凝霜漫不经心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第一次扮男子装扮,更不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风月场所,因此没有半点不自在,顺手扔出枚灵石,十分自然的回道:听曲。
她说话时也有意压低了嗓音,声音便微哑,却仍好听,勾得人想听这如玉的人再开口一次。
多谢公子,公子楼上请。
鸨母简直要乐疯了,压着欣喜连忙将灵石塞进袖里,笑得见牙不见眼,躬了身急急忙忙将人往厢房引,又顾念着这位公子似乎是个喜静的,不敢多言惹人生厌,只是暗暗朝底下人比着手势,把机灵些的姑娘带上来。
一众人欢天喜地拥了进去,十里胭脂长街依旧莺声燕语,无人注意,一线飞檐下浓荫树梢,有羽毛美丽、头顶若有花冠的奇异鸟儿轻轻一偏脑袋,十分惊疑的模样,惊慌失措般在枝头蹦了几下,急急忙忙飞向天际。
鸨母把人引到了二层位置最好的一间雅室,名叫拥红苑。
相凝霜懒洋洋转去了屏风后,靠在软榻上草草扫一眼侍立在门外等候的一众女子,随手取了一旁搁着的银烧蓝暖酒壶斟了杯酒,不动声色问道:就这些吗?
齐婳说过,那琴师是名男子啊
鸨母一僵,以为这么些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连忙说道:还有还有,奴再叫些姑娘上来
不用了。相凝霜摆摆手,心知这时候直接点名男琴师有些奇怪,也不愿让这些女子都干巴巴等在外边,便随手指了指,就这位姑娘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鸨母一甩帕子,连忙扬起声喊道:落蕊,进来!
那名名叫落蕊的乐姬一怔,在身边姐妹低低的吸气声中急急忙忙应声,回身便去找自己的琴,颊边却已经泛起了一大片红晕。
她在一众美人中容貌不算上乘,打扮得也素净,穿一身淡青软烟罗,低着头神情羞羞怯怯,此时颊飞红云,便有一种楚楚的情致。
方才,里间的公子在看她们时,她们也在偷偷瞧他。
从前来过个颇有文采的客人,酒酣耳热时与她卖弄文采,告诉她观美人不应当用观,而要用窥。
正如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看,才更看得人心浮意动。
就在方才,落蕊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她与一众姐妹侍立在门外,偷偷拿了眼儿去觑,透过半扇黑檀绣山水屏风,隐约看见有人长发微散,懒懒以手支了额角,偶于屏风空隙中掠过一眼,眉眼好看得惊心动魄。
这样的人
性子跳脱些的姑娘回神后低了声说笑,言道能跟了这样的人物被妈妈打死也愿意,她听得也默默低下头,心道要是能为这客人弹一首曲,不要赏钱也欢喜。
没想到这客人竟然真的选了她。
落蕊在一众姐妹的调笑里匆匆抱着琴进了厢房,心跳如擂鼓,先弯了身行礼道:公子
相凝霜浅浅一颔首。
她也不想折腾这小姑娘,便轻声说道:坐着吧,选你喜欢的曲便行。
落蕊见这客人虽神色淡淡,话却温和,更是半点没有其他恩客那样的急色轻薄,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欢喜,便盈盈一点头,拨弄了几下琴弦,抬指一按。
弹的是塞鸿秋。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是首将爱慕、思念表达得极为直白的小令。
落蕊琴弹得确实不错,声音也好,唱腔宛转,弹完了便鼓起勇气抬眼看她,脸颊仍是红红的,相凝霜一向觉得这样的姑娘可爱,便开口道:弹的很好过来坐吧。
落蕊眼睛一亮。
她很快的凑过来,没敢坐在她身边,只是坐在了榻脚上,带着点小心问道:公子不想听曲了吗?
她是抬着头问话的,相凝霜便也俯下脸,尽量平视着她与她闲聊:先不听了你琴弹的这般好,想必是阁中琴艺第一部 ?
不是的。落蕊被她这样的称赞夸得更羞,却仍是老实否认道,阁中有许多姐姐都强过我,倚月姐姐的琴还曾得客人一掷千金。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相凝霜也不着急,慢慢引导她:那你觉得,在这醉春阁中,只论琴艺,谁才算得上第一呢?
落蕊听到这问题一愣,手无意识的揪着面前公子的袍角,认认真真思索道:若只论琴艺的话定然是那几位教导我们的善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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