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深点了下头,定在那瞬。
李大人你说清楚,哪来的叛军,是官兵中的么?还是谁家私兵?檀尤?
这一瞬定格成为永久。
李善深的鼻下没再流出暖意,整个公堂迅速降温,五月夏要至,却如将雪天。
去了南边,南边。顾淳风手脚发凉,脑中阮雪音那纸信的内容挥之不去,指引她心神皆往霁都。
霁都。
霁都还有二十万禁军,哪怕最近又陆续有拨派、支援边境新区,以长姐、大将军一干人等审慎,决计留了不下十五万。
十五万禁军拱卫,霁都能有什么事呢?
她想起阮雪音曾嘱她,打探前年信王谋逆期间禁军营中风声。【1】
一直未有什么结果,仿佛一切都只是阮雪音无端臆测,派给她这么个全无实据的任务。
她原本觉得如有内情,纪齐该知道,因为那晚她带沈疾去相府治伤,他分明忧心忡忡。
却没法直接问他。而那小子,为建功勋保家族,一心卖命,此番好几回险些死在战场上。
若说纪氏有疑,纪桓乃至纪平都不可信,对纪齐,她始终怀着最初的情谊,和信任。
所以梅周哗变,他是救兵还是帮凶呢?
走!
已无退路,没有选择,她只能南下,朝霁都的方向一路追赶。追上了才有真相,追不上,霁都会有真相。
过前庭她心下微动,折去西侧耳房,踢开了门栓。
【1】781共此时
第八百三十九章 命定之途
还有兵器可用。她掂量着选了一杆小巧却迸着沉沉精光的枪,又招呼姑娘们过来挑拣。
本有兵械在身,这般一装备,打马出去时,不过几人的小队登时像个行走的武器库。
殿下
君上可对全境作了越级加官的重赏之诺。你们能否一飞冲天,立下大功保我社稷,凭此一役了。
月光幽暗,子夜风起,她面庞隐在阴影里显出迥异于平时的深沉。
顾淳风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鼓动人心又危言耸听的话。
她相信阮雪音在所有事上的判断,相信粉羽流金鸟唯一一回给自己传信,其后所蕴含的紧要也便无理由认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会惊天动地,那么她此刻所言,就并非危言耸听。
往南城门的路线她晓得,昔年和纪齐自梅周返霁都时走过。
那条长街此时格外惨烈,横行在地上的死者有兵有民,血迹颜色有深有浅。
像是各自在不同时候经过,前前后后分数次被杀害的。
前后分数次。这念头在顾淳风脑中一闪而过,马匹已经快过思索行到了长街中央。
小心!
那是一道男声,似乎出自路边某间屋舍。顾淳风来不及辨声源,盖因疾厉的风声紧随这道男声从另一侧袭来,然后四面八方,至少五六道气流直刺而下,刺向长街上武装到脚趾的姑娘们。
箭袭。
顾淳风于这一刻连上了先前思索如果梅周之乱是本国内乱的开始,如果一切皆有预谋,那么任何试图走出此城传递消息的个人,或者几人,只要不是大部队,都会被灭口。
而大部队全在北境保家卫国,蓄势攻蔚,怎么可能南下,经过梅周,回霁都救援呢?
思索之间她们凭着周身铠甲与一手的武器库挡掉首轮袭击。
仍有两个姑娘中了招,长箭挂在甲胄上摇摇欲坠,该没扎进去。
继续硬闯根本是自寻死路,顾淳风想也没想就望向那示警的声源来处,是间店铺,非常眼熟的店铺。
先进去躲躲!
姑娘们当即翻身下马狂奔,第二轮箭袭追来,因目标突然改变位置,失了准头。店铺大门被迅速打开又合上,第三轮箭袭至,顷刻将四扇门幅扎成刺猬。
老板在屋内瑟瑟发抖。
顾淳风打冲进来便认出了这是哪家店铺。
她和纪齐当年买衣裳那间。老板自称五代单传的匠人手艺,所制成衣,整个青川找不出第二件。【1】
他老了许多。或只是因战乱变故显得极颓唐。
顾淳风已然后悔,自己这保住队伍的瞬间逃生之举恐要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不行。还得出去。她望向几个姑娘,眼神坚定而尽是歉意。
姑娘们有些明白,抖一抖手中兵械,我们听殿下的!
那老板岂会没认出顾淳风。他在这梅周城经年迎来送往,见过太多人,却对那年那对小夫妻印象深刻,只因他二人郎才女貌又通身贵气,分明家世不凡。
最重要的是,早些时候他见过那少年了。
她若经过,还请老板提点一句、助她出城,大恩大德,纪齐此生不忘,若还有命度过此役,结草衔环相报!
那少年昔日分明一副吊儿郎当不会心疼娘子的模样。
如今却身披铠甲满身血迹,目光坚毅单膝跪地,请求他,一定救救他的心上人。
原来他们并非夫妻。
她是我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姑娘,放了二十年,可惜我明白得太晚。那少年还说,似乎想证明、表明这番请求的郑重,其声渐低,最后只如自语,很快被兵马声湮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