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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老妪坐路边,佝偻垂首,在暗沉的幕景里如一块石。众人都以为已经咽了气,有些不忍,踟蹰要不要停,淳风急停下马,蹲至近前,轻唤一声。
    老妪依旧如石。
    却在淳风要以手指探其鼻息之瞬,蓦地抬头睁眼。
    有姑娘唬得叫出声,淳风胸中亦漏半拍,屏着没退,但见老人双目浑浊无神,脸颊黑黄地凹下去,根根皱纹在暗夜里触目惊心。
    死了。全死了。
    那喃喃声如梦呓,凄惶绝望。
    淳风默然。早先南下的蔚骑已被本国兵士斩杀驱逐了。蔚南三座边镇现下由我大祁占着,北境安全了,你们安全了。
    她这般说已觉无力,安全又如何?这位世间最寻常不过的老人已失去家人,走到此生尽头,而她原本,可以儿孙绕膝颐养天年。
    九哥是对的,多年坚持都是对,无论旁人如何评说。他是看得见众生、能将心比心到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的上位者。也许是青川三百年最出色的,又最不被皇权逻辑认可的上位者。
    她听着乌鸦徘徊、头顶凄鸣。半晌只握住老妪干枯的手,老人家,节哀。若你愿意,我此刻能送你去一安稳处,至少吃住不愁。我叫顾淳风,是大祁的公主,君上的妹妹,你可以信任我。
    老妪初时似没听懂。
    然后浑浊的目光动了动,盯着眼前女子身上的铠甲好一阵。公主啊。公主,她反手也握淳风手,叶之将落的冰凉,打仗,真是糟糕。我的曾孙儿,刚会叫曾祖。
    她两行浊泪流下来,
    君上不是说,会力保百姓安乐,绝不起战事么。
    淳风眼泪亦流下来,他是的。他是的。他很抱歉。他
    我知道。知道。老妪点头,他一定尽力了。他很了不起,我们都看见了。还请公主转告君上,请他继续尽力,记得对子民的承诺。他一定也很辛苦,那样小就做了国君,我儿子十四岁时,还是个混小子,半分不懂得体恤爹娘。如今他会了,却也来不及了...
    顾淳风视线模糊,听着老妪念叨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她阖眼,渐渐无声,只余乌鸦还在头顶逡巡,整个北地上空都是悠长的哀唱。
    她们葬了老妪。
    顾淳风心知不该在这时候为任何人耽搁,战事当前,阮雪音千里传信分明在警示某种内乱的可能。
    但她过不去心里的关,只有安葬了老人才能获得片刻宁静,才能找到兵戈相向浴血沙场的真实意义。
    谁又能说这一刻耽搁,不如征伐珍贵呢?人世流转沧海桑田,浩瀚青史上究竟会留下什么,他们这些站起当世的当事人,永远不会知晓,更无从评断。
    纪齐大人该接到朝廷的队伍了吧。戌时将近了。姑娘们对着坟头三拜,阿香提醒淳风。
    是太安静了。以纪齐出发的时间和其声称辎重队伍会到的时间,这会儿应该已过了梅周,正经过这附近。
    却是半点动静不闻。
    真在梅周出了事?
    戍边小半年,征战大半月,反复研究北地舆图,顾淳风如今已对这一段路程烂熟于心。即刻出发,能在子夜抵达梅周城外。
    光阴随夜奔流逝。
    梅周城外一片狼藉。
    月光幽黯,处处车驾马匹残骸,乃火烧遗迹。顾淳风是纵过火的人,一眼瞧出,驭马近看,能见粮草余烬。
    这是朝廷增援的物资?阿香大骇。
    满眼废墟,望不见尽头,当然便是,否则如何解释这庞大的残迹!
    再是流民拦阻求施舍,双方目的都是物资,不会无顾忌到毁灭根本。如此局面必有第三方乘乱作梗,阮雪音的警示来得那样急迫而本有挽狂澜的机会!
    顾淳风心内炸开,不确定是否安葬老妪的半个时辰耽误了功夫,瞧情形该也不差那一会儿,且自己这小队本只是来给纪齐搭把手,寥寥十人,又顶多少用呢?
    还是若按嫂嫂交代早一步找到檀家人,局面会不一样?
    思忖间人已经朝着城内行出数里,赫然又勒马,回头吩咐小花:
    沿路都没碰着人往北传信,不知究竟什么变故,你速度快,带三个人赶紧回大营,通知几位将军,物资焚毁,接下来战事安排,还须从长计议!
    小花领命,立时点人折返。顾淳风带着余下几人入城,血流肃杀之景竟是远胜北部诸郡。
    几人怔在马上半晌说不出话。
    这是,被屠城了么?
    放眼主街看不到活人,顾淳风策马往府衙去。前庭深寂,廊下尸首三五,公堂深处,坐了个人。
    她大步迈去,身上铠甲兵器相碰在室内震出回响。
    李善深。
    大睁着一双眼,死盯前方,不知是提着一口气还是一口气断在了那里。顾淳风抬手至他鼻下,没有气息,正要收手,一段急促的气流洒到手背上。
    殿下...
    他目光从头到尾盯着前方,所以在顾淳风进门时就瞧见她了。
    怎么回事?是谁?
    城里有叛军,趁乱起事,郭逸被他们劫持了,官兵都往,往...
    往南边去了?没有北上,自是去了南边,顾淳风心急如焚,紧着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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