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适才说,想见我夫君?”欧阳芾问。
男子抬目视她:“是。”
“为何想见他?”
“在下有要事相禀。”
“嗯,我夫君此刻正同他人商议国事,抽不开身,”欧阳芾道,“你有何要事,不妨告诉我,我找机会去向夫君说。”
男子张了张口,目中浮现犹豫,尚未想好如何应答,便又听欧阳芾道:“你在这儿站了多久,用过饭了么?”
“一个时辰左右,尚未用食。”
“夫人,他在这儿站了快两个时辰了。”门房插嘴。
欧阳芾惊讶,旋即道:“这样罢,你随我来。”
她朝门外步去,身后跟着一随侍婢女,走了两步回头朝男子望来:“跟我来呀,我请你吃顿饭。”说着露出笑容。
男子微诧,门房连忙道:“夫人......”
“莫慌,就在路边,很快回来。”欧阳芾安抚道。
门房闭了嘴。男子沉默些许,似下了甚么决心,跟了上去。
因王安石官居高位,俸禄比之从前只多不少,此次返回汴京,他们已无需租住在远离皇宫的外城,而是于人烟繁杂的内城择了处居住,地段临近朱雀门,东行百步即为马道街,西行不远便为直通宣德门的宽阔御街。
欧阳芾领着男子去了自己熟悉的一家分茶,寻了处僻静位置入座,此刻客流尚稀,行菜瞅见客人进门,上前殷勤招呼,欧阳芾问男子:“喝酒么?”
男子摇首婉拒。
“吃些甚么?”欧阳芾又问,行菜当即介绍起店内招牌菜肴,男子听罢道:“在下吃甚么都可,夫人点便是。”
欧阳芾见他很是拘束的样子,遂道:“那我点了。”
要了份金丝肚羹,一份鱼兜子,一份乳炊羊,一份莲花鸭签,一份炒兔肉,两碟凉菜,两碟干果,行菜记下后便往厨房方向去了。
以两人食量而言这些菜略显多了,然非是欧阳芾胡乱花钱,而是她如今教公主作画,皇帝自不会让她白教,换言之,她有钱了。
“没关系,尽量吃,吃不完可带回去给我夫君吃。”欧阳芾笑眼弯弯。
“......”男子顿了顿,道,“夫人热情款待,在下无功受之,实觉有愧。”
“我本也是出来吃饭,你不必如此拘谨,”欧阳芾道,“我家门房态度傲慢了,让你白站那么久,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她平易近人的言辞让男子微微放松下来,又珍惜这份难得的亲和道:“夫人毋须道歉,在下一介布衣,原无机会求见王内翰,被拒门外也属情理之中。”
欧阳芾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他的话。“你叫甚么名字?”她问。
“在下姓王,单名一个韶字。”
王韶。欧阳芾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王韶道:“在下无名之人,夫人应当未曾听过我的名字。”
哦,欧阳芾接着问道:“王先生看上去似读书人,不知是做甚么的?”
“在下于嘉祐二年参加科举,侥幸得中进士,做过微薄小官,后游历陕西,于西北边陲生活过一段时日。”王韶道。
“先生是嘉祐二年的进士啊,”欧阳芾霎时对他感到亲切起来,不禁奇道,“先生为何去西北游历?”
王韶抿了抿唇,道:“彼时在下制科未中,一时心灰意冷,遂不意继续为官,寻访西北民情,是因在下对宋夏局势颇为关切,故欲实地探察,以求制伏西夏之法。”
制伏西夏之法。很少听闻有人说起这个,欧阳芾一时脱口而出:“那先生寻到方法了吗?”
王韶深深视她道:“是。”
“甚么方法?”
“欲取西夏,必先收复河、湟二州。”
“河湟,”欧阳芾不由思索起来,而后抬眸道,“先生仔细讲讲。”
王韶适才之所以犹豫,是因他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想法道与一位妇人听,她是女子,不懂也不一定对此事感兴趣,贸然与她述来,也许白费力气。
但他别无选择。
“河湟之地,一旦收复,可使西夏陷入腹背受敌之危,”王韶道,“西夏年年进攻青唐,青唐既克,其必向南进攻,侵秦、渭二州,将南山羌族全数征服,西面修筑武胜,派兵侵扰洮、河,则陇、蜀各郡皆受威胁。”
菜肴端上,然欧阳芾与王韶皆未动筷,一个认真讲着,一个认真听着。
“目今掌握青唐政|权的唃氏子孙,惟董毡稍能自立,其余势力范围皆不过一二百里,孱弱而无可与夏人抗衡,武威以南至洮、河、兰、鄯,皆汉所辖郡县,湟中、浩亹、大小榆、枹罕等地,土地肥沃,适宜羌人生存,然现今各羌分裂,互不统属,正可将之逐个击破。一旦各部臣服,唃氏敢不归顺,唃氏归顺,则河西李氏即成掌中之物。”
王韶愈讲愈放开,浑身透出股自信,似乎将自己暗藏多年的韬略尽数倾吐出来,漆黑眸子粲然辉动。
欧阳芾望着他,朦胧中仿佛看见另一人的身影。
“狄将军......”
她喃喃出口,王韶停下话语:“夫人说甚么?”
“......没甚么,”欧阳芾挥去脑袋里的杂念,“先生继续讲。”
第57章
这番对话从菜端上桌至菜凉,两人统共也未吃进去多少。
若非欧阳芾不时提醒一句,“先生动筷呀”“吃两口再说,不急”,王韶估计连摸筷子的心思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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