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卷起帐帘,外头草汀篝火,众人轻歌曼舞,热闹无比,而不远处的营帐内仿佛与这场篝火盛宴完全割裂开来,处于天地的另一端。
帐内一盏微弱的烛火轻轻晃动,夏诗掩唇,发出低低啜泣声。
阿照缓缓睁开了眸:“夏诗,外头在庆祝什么?”
夏诗跪在她床前,抹了抹眼角的泪,局促道:“什么都没有,公主今日睡得少,再睡一会吧。”
她毫无血色的唇轻轻蠕动,虚弱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听不得的,夏诗,竟连你也要骗我吗?”
夏诗猛地摇头,哽咽着声,如实道出:“可汗今日出兵,攻占至大魏境内的守城,大魏无兵争援,守将更是弃城而逃,外头便是在庆祝此战大获全胜。”
阿照仰头望着帐顶,静默良久,骤然泣声:“父皇,大魏山河飘摇,是云阳……是云阳对不住您。”
她喊罢,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更是止不住地发抖。
夏诗惊慌,握住她的双手,急道:“公主,你等着,我这就去请郎中,您撑着,千万别睡。”
她连忙爬起身,正要冲出去之时,布扬泰掀开帘子,大步踉跄而进,夏诗走得急,险些撞上他。
布扬泰浑身酒气,不管来人,直接抬起脚,狠狠朝她的胸口踹了上去,夏诗猛地扑倒在了地上。
他大骂道:“没长眼睛的狗奴才,急着上哪去。”
夏诗泪眼盈盈,焦灼道:“可汗,我家公主病了,需要请郎中来。”
布扬泰抬眼,瞥了一下榻上的人,哼笑道:“晦气东西,还请什么郎中,我正等着她死呢。”
阿照来草原的第一日,便被郎中诊断出得了痨病,肺痨之症在草原上无异于瘟疫,具有极强的感染性,布扬泰因而从不敢近她的身,就连她的营帐也不曾来过几回。
阿照强撑着身子,低道:“来人,可汗醉了,扶可汗回王帐休息。”
她来草原不过一年,却无数次见他残杀大魏子民,有被活活烧死的,有拖在马背上踩死的,她憎恨布扬泰,不愿与他在同一个地方待着。
布扬泰看着小姑娘面色苍白,浓重的病气却依旧盖不过好颜色,看着她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布扬泰火气翻涌,这位公主对他而言,就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玩物,可买来的第一日,便有人告诉他,她生了会传染的病,千万碰不得。
看着这赔钱玩意,他怒气汹汹地迈步上前。
夏诗心生惴惴,爬上前拽住他的胡服的衣角,可汗醉酒伤人的事屡见不鲜,公主还病着,再受不得半点糟践了。
她哭求:“可汗,您放过公主吧,我求求您,放过公主吧。”
衣角被拉扯住,布扬泰转过身又踹了夏诗几脚。
阿照惊惶,双手抄起一旁的瓷瓶,砸到了地面,颤着音:“你放开她。”
布扬泰怒火中烧,踢开了夏诗,快步上前。
他一手掐住阿照纤细的脖颈,眼角发红:“敢在我营帐里摔东西,你当你什么人,不过是大魏送来讨好我的玩意,我要是捏死你,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阿照呼吸顿窒,奋力挣开他桎梏,可渐渐地,双手无力低垂而下,如同离岸后濒死的鱼。
她看着帐外的烛火以及广阔无垠的草原,阖上了目,眼角处的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
阿照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是布扬泰最宠爱的姬妾闯入营帐,她救了阿照,却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不过是可怜你,一个被国家抛弃的公主。
夏诗扑到她身边,“公主,您没事吧。”
她大口喘息,双目无神,讷道:“夏诗,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夏诗抚着她的背脊,“公主别担心,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您先将身子养好。”
阿照摇头轻笑,眸中清明:“你替我,取纸笔来。”
夏诗轻道:“公主累极了,还是休息吧。”
她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
夏诗只好起身去拿纸笔。
阿照强忍着全身痛楚,颤着手提笔写了一份信,塞到夏诗手中。
“今夜庆典,守卫必定喝得酩酊大醉,等天亮蒙蒙亮时,你就趁机偷跑出去,去找住在附近,姓曾的茶商,他是我外祖崔家的人,他必定会带你回胜京。”
夏诗眼眸睁大,连连摇晃脑袋,“这怎么能成呢,我自小跟着公主,我怎能丢下公主一个人在这虎狼窝里。”
阿照紧握着夏诗的手,咬着牙槽,一字一句道:“回了京中,我要你告诉世人,布扬泰醉酒,错杀了云阳公主,你记住了,这消息要传得越广泛越好。”
公主死在喀族可汗手上的消息一旦传回京中,于大魏来讲,必是奇耻大辱,崔家绝不会坐视不理,
夏诗听出了不对劲,她哭泣着摇头,“公主,这、这不可以啊!”
阿照掩着帕子咳了两声,低声道:“大魏的公主必须死在草原,只有我死在草原,引起民愤,迫于压力,皇上才会出兵。”
她努力从涩干的喉间溢出话来:“夏诗,你帮帮我,最后再帮我一次。”
夏诗哭得双目通红,她点首应下。
阿照释然一笑,从床沿的缝隙的中抽出一卷羊皮,“这份舆图,是我这一年费尽心思方得来的,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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