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皇陵之中各自经历的痛苦和绝望,莫染连想象一下都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一点上,他是真的由衷敬佩蓝祈。
所以提及蓝祈的身体状况,他也收起了调笑之心,点头道:“也好。蛇眠伤身得很,多养养总没错。”
夜雪焕却不置可否,默默又闷了一口酒。
他始终有些介怀,当初许诺要在三年内让蓝祈风光过门入府,若是拖到明年再大婚,到底是没守住这个期限。但蓝祈十分含蓄又坚持地表示,私自成婚也是成婚,他的的确确已经过了门了,户籍也入了府了,唯独差的不过是“风光”二字,他可以让夜雪焕欠着,日后再补,就不算他失约了。
想起蓝祈说这话时那故作大度又带点羞赧的小模样,他就忍不住心潮澎湃,满腔怜惜疼爱之情无处安放,只能逮着莫染大肆炫耀:“我家蓝儿啊,就是太乖太体贴了……”
莫染冷冷道:“闭嘴,老子不想听。”
毕竟婚期临近,准备工作繁琐,莫染并未在千鸣城逗留太久,三日之后就回了慕春城。
南薰临走前从路遥那里搬了几箱子这样那样的小话本,还有一箱据说是婚服,却密密实实地上了锁,一眼都不让莫染多看,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程。
莫染脸上不屑一顾,心里不知有多想看,却也只能挠心挠肺地等到大婚时才看得到了。
慕春城距离不远,夜雪焕也不着急,先上表请婚,再去亟雷关例行巡边,和林远做了交接,小半个月后回来,刚好收到了朝廷的回复。
礼部按照他的要求,择良辰吉日,将婚期定在了明年六月初八。夜雪权亲自写了贺辞,赐下封赏,并昭告天下,令普天同庆。
几方边王接连大婚,朝廷下旨,减免各处封地一年赋税,增派军资,以贺新婚之喜、慰边军辛劳。
荣府的婚事比另外两府更加受关注,不仅因为荣亲王声威浩荡,更因为荣亲王妃被传有敌营背景,从刚出现起就备受恩宠,所以也争议不断。有人觉得是做戏,有人觉得是阴谋,也有人觉得他们真情不易,但能走到成婚这一步,依旧令许多人唏嘘。
但这并不妨碍西北民众欢欣鼓舞,允婚的圣旨传来之后,千鸣城里就自发庆祝了一整晚,路遥甚至破天荒地慷慨了一回,在商会摆了一道流水席,大宴全城,极有排面。
各式各样或真挚或敷衍的贺信贺礼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夜雪焕都懒得再看,吩咐高迁一一记录并回礼,自己则带着蓝祈和锦鳞去了慕春城。
北府这场婚礼虽然仓促,却极为正式隆重,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红烛红缎从城门口一路铺到王府正厅,从纳采提亲到跨鞍过门,全套流程一样不落。打小就不知礼俗为何物的新任延北王从头到尾一丝不苟,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比新婚当天更严肃更认真的时候,最后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王妃抱进了洞房。
一场喜事虽办得气氛热烈,却不知为何又有些沉重。谁都知道他们这正果修成得太过艰难,背后的代价太过惨痛,莫染的那群狐朋狗友竟无一人敢去闹洞房,甚至连酒都不忍多灌他,给他们留足了时间和空间,尽情享受一夜红烛暖帐。
但当事人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矫情心思,两人第二日起来都容光焕发,蜜里调油,回谢过宾客之后,便与夜雪焕结伴南下,再去西府赴另一场婚宴。
抵达棠溪时已是十一月过半,蓝祈精神倦怠,渡江时昏沉不醒,反倒免了晕船之苦。好在云西气候燥暖,日日放晴,穿厚实些,倒不至于出不了门。
西府南府强强联合,婚礼办得比北府还要盛大,彩礼装了满满十八车,嫁妆也回了满满十八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棠溪和虎趵城之间走了个来回。
白婠婠坚决要求楚长越披甲持剑挂翎,以边帅之姿迎她进门;而她自己那身嫁衣亦窄腰束腿,外搭一件飒爽的红绒披风,不着凤冠、不顶盖头,甚至不坐喜轿,在万众瞩目之下与楚长越一人一骑,并驾入府。
外人看来或许离经叛道、特立独行,但云西百姓却都知道,从今往后,不论是沙场迎敌、守卫边关,还是治理封地、造福于民,他们的襄西王妃都会与王爷并肩携手,休戚与共。
西府的婚宴摆了整整三天,之后一对新人又要奔赴南府回门,也没空招待宾客。夜雪焕和莫染都十分体谅,各自在城中观光,欣赏楚长越一年多来的心血和成果。
前颐国降得干脆,棠溪城未受战火损毁,加之楚长越精心经营,如今已是一派繁荣之景。昔日的颐国王宫已被彻底拆除,建成了襄西王府;而云雀旧址则成了城中最兴盛的集市,包括那片困死了无数孩童的修罗场。
赵英受刑之后,有人认为这块地上曾浸满鲜血,需长期灌溉活人的生气,方能安抚冤魂。楚长越未必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对那些无辜孩童亦充满怜悯,所以将云雀偏院改建为广场,中央设立安魂塔和慰灵碑;集市中每日人来人往,经过时便可点香祈福,整个广场上青烟袅袅,悼念和抚慰着逝去的稚嫩生灵。
楚长越将此集市命名为“雀市”,以作纪念和警醒。
于蓝祈而言,此番西府之行本该是故地重游;然而他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随着那些不堪的过往,在不经意间散作云烟。
他带着锦鳞在慰灵碑前焚香祝祷,吊唁那些同样命途多舛却不够幸运的小雏鸟,也与他们共同的过去做下最后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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