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已与从前无异,只是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原本饱满的脸颊都微凹了下去,更显得下巴尖细,容色憔悴。那双水润含情的桃花眼里虽多了几分沉痛之感,却并无积郁怨恨,想来是已经放下了。
当年楚后薨时不让夜雪焕见她最后一面,南宫雅瑜也同样如此;毕竟曾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临终前总还要保持住最后的体面,不愿让最重要的人看到自己最凄惨的模样。
从伤痛中缓过来之后,南薰也逐渐理解了母亲的想法,除了依旧不愿提起当时的情形,其余也算是回到了正常生活之中。
南宫雅瑜孝期未过,按理他不该婚嫁;但既然除了皇籍和皇姓,与皇家断了关系,也就相当于被迫与南宫雅瑜断了母子关系,失去了为她守孝的资格。
他如今只是一个庶民,姓南,家在莽苍逶迤的北岭雪山之下,即将成为北府的王妃。
“小蓝蓝,谢谢你啦。”
因为佩戴着广寒玉,他的体温总算恢复了正常水平,手心里甚至还有几分凉意,拉着蓝祈嘘寒问暖:“多亏你啦,不然这个时候我还下不了赤烟峰呢。我给你带了……”
“没给你带。”莫染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出发前全卸车了。说了多少次,不准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蓝祈顿时明白了他原本打算给自己带什么。
南薰幽怨道:“人家就这么点小爱好了,你还要无情剥夺。还没过门就这样对我,以后日子怎么过?”
莫染:“……”
南薰泫然道:“人家现在身份不比从前了,也没有母后撑腰了,你就可劲儿欺负我。我不想嫁给你了。”
夜雪焕火上浇油道:“不想嫁就不嫁了,三哥养你。”
莫染翻了个大白眼。
蓝祈莞尔道:“路遥那里应该有些新本子,等校对完了,我让人给你送去。上次他还说给你设计了婚服,你不若进城去商会瞧瞧。”
他顿了顿,又高深莫测地看了莫染一眼,“据说是莫王爷最喜欢的款式。”
莫染:“……”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还着实有点期待。
“那好呀。”南薰拍掉手上的橘子屑,起身道,“难得没下雨,我们现在就去吧。正好我也想去晴市逛逛。”
蓝祈欣然同意,让人备了车,两人一道出了门。
夜雪焕这才让人取了酒盏,与莫染对坐小酌,将数月来的经过一一告知。
他依旧没提小山谷中的秘密,却将楚后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蓝祈硬要开棺的缘由和山河大阵的全貌,以及蓝祈换命后九死一生的凶险历程。
莫染听得目瞪口呆,到最后甚至都有些崩溃,心中五味杂陈,纠结了半晌,终于认输一般摇头道:“罢了罢了,不论是你母后还是夜雪真冥,我确实都敌不过。认栽了。”
“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也谈不上是栽。”夜雪焕呷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总算蓝儿逃过一劫,暖闻也解脱了。我讨了旨,日后边王世子皆不入太学府,你也不用送小米去丹麓。你我各自镇守一方边关,好生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与皇城再无瓜葛,其余的管他作甚。真要算起来,还是你占了便宜,这就把暖闻拐回家了。”
莫染嗤了一声,刚要反驳,突然瞥见他手上新换的黄玉扳指,顿时瞪大了眼,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端详。
他亦精骑射,自然对扣弦用的扳指有所钻研,看得出夜雪焕手上这枚的特殊之处,无论是材质、样式还是工艺,都非当今能有,绝对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不由啧啧道:“你哪里来的这么个宝贝?”
“蓝儿给的。”夜雪焕满脸得色,“郑沧澜的那枚澜机,当年他还在云雀时就摸出来了。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给我了。”
莫染顿时怄得不想说话,他其实并不似夜雪焕这般习惯于常戴扳指,只有需要开弓时才会佩戴;但对他们这种时常要上阵杀敌的将领而言,扳指毕竟是必需品,品质越高越好,尤其还是这种一代神将的遗物,用起来都仿佛能如虎添翼。
他不免就有些眼馋,酸溜溜地问道:“那你母后的凤尾呢?不要了?”
夜雪焕淡淡答道:“丢在皇陵里了。”
他说得模棱两可,没有明说是他自己丢弃的,但莫染多少也看得出来,颇觉尴尬,当即带过不提,一脸索然地丛怀中掏出大红色的喜帖,往他面前一拍。
夜雪焕看着封面上烫金的“喜”字和北府的印签,会意一笑:“恭喜。待雨季退了,我就带蓝儿去慕春城。”
莫染自觉在娶媳妇这件事上终于赢过了夜雪焕,十分扬眉吐气,仰着下巴故意问道:“你的喜酒何时才能喝到啊?”
夜雪焕不为所动,淡定答道:“今年定是来不及了。去完慕春城,还要南下去棠溪喝长越的喜酒;何况天冷了,蓝儿也受不住。等明年六月吧,赶到雨季之前,天也暖和些。”
莫染心中不是滋味,他当时亲眼看着夜雪焕被捅了个对穿,回来时竟毫发无损,反倒是蓝祈虚弱得仿佛丢了大半条命,也不由得他不信那匪夷所思的“换命”一说。
殉情已经足够惨烈,换命就更非常人所能鼓起勇气做下的决定,而蓝祈却居然半分犹豫也不曾有。如此奋不顾身的背后,该是多深沉、多浓烈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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