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吧。”
今日变故太多,蓝祈哪有吃东西的心思。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闭目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对南宫秀人道:“穗子的事……你也不要对容采多言。”
“嗯嗯。”南宫秀人用力点了点头,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那蓝酱你……确定自己能解决吗?”
“……不确定。”
蓝祈睁开眼,望向车窗外熙攘的街市,漆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但……我也必须要试试。”
…………
南宫家虽是从商道崛起,本身却对商人极有偏见,历代都在拿钱开路,把自家人往官场上送。
对于远在丹麓的茂国公府而言,东海本家的生意只是南宫家这座大厦的地基,必须要掌握在嫡系的手里,但这个掌握了生意的人本身却不再有前途可言,只能转入内部,作为南宫家的“管家”。
基于这种观念,南宫显在一开始接手生意时,也未必是出自自愿。撇开当时尚且年幼的南宫秀人,他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上头的哥哥都到了参军入仕的年纪,定然要合起伙来挤兑他;何况他又是个身体孱弱的哮喘病人,让他留守后方,作为哥哥们打拼官场的供养,再合适不过。
夜雪焕对此人了解不深,却也知他绝非池中之物。十五岁上就跟着船队出海,遇过海寇、遭过风暴,短短十年就仅不动声色地接管了南宫家在海外诸国的全部生意往来,再以此为基础向国内渗透,甚至已经有了往西域那边发展的趋势。在此期间,他拖着一身病体四处奔波,鲜少有回丹麓的时候;但只要回来,必定有各种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堆到南宫秀人面前,是以小少爷从小就只惦记他。
上面四个哥哥从来不觉得他这个负责后勤补给的会带给自己威胁,把小少爷宠得只知道吃喝玩乐也正合他们心意,虽然各自之间亦有争夺,却都默契地把这两人划到了一起,排挤到了权利核心之外。
——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两人倒也算得是“抱团取暖”了。
重央商贸发达,西域商路和东南洋海路是最赚钱的两条,却也最是危险。去西域的路上遇到边蛮和贼寇,献出钱财物资或许还能活命,但若在海上遇到风暴、漩涡一类,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南宫家的大商船自然稳妥些,但只要出海,都有回不来的可能。
这也是大部分重央人崇军厌商的原因,军人舍命保家卫国,商人舍命却是为了钱。许多舶来品之所以昂贵,不是因为其本身价值高,而是经手的商人把自己的性命折算进了价格之中。
夜雪焕并不认为南宫显是个多爱钱的人,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惜命,身为公府少爷,并不为生计犯愁,他完全没必要赌上性命出海,如此拼劲绝不会是单纯放在生意场上。
这样的人,岂能甘心只在南宫家做个默默无闻的陪衬?
如今朝中局势翻覆,他这个一直自顾取暖的人,终于准备去别人家放火了。
约定是正午会面,但莫染不喜此人,不愿去得太早下了自己面子,又不能迟到失了风度,便和夜雪焕一道踩着点进了枫江苑。
一名仆役打扮的人前来为他们引路。他二人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这名仆役虽然有意隐藏,但眼神凌厉,明显是护卫乔装。他引着二人绕过整个院落,从一片浓密的紫藤花架下穿了过去,后面居然另有一间单独的厢房。
比起枫江苑里最普通的宴厅,这间厢房都显得太小太不起眼;他二人也算是枫江苑的熟客,却从来不知这片花架后面别有洞天。
厢房虽小,却也是内外双厅的设计,但与一般宴厅不同,中间并非以珠帘隔开,而是修了房门,直接将房间一分为二,更显得外厅空间狭小,但好在开着窗,房内敞亮,不觉逼仄。窗边摆了一张方几,其上摆着小炉和茶釜,刚刚煮沸的茶水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满室茶香弥漫。
“王爷,世子。”
南宫显放下茶匙,起身相迎。
出乎意料地,这位五公子身上并没有商人该有的狡黠油滑,眉眼间反而有着十足的冷冽沉稳之感,人也生得高挺匀称,肩臂处筋肉虬实,肤色微黑,乍看之下说是军官都毫不夸张,唯有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给他平添了几丝隐晦的风流,成熟中透着性感。
夜雪焕与南宫家无甚往来,上一次见到南宫显,可能还是在多年之前的某次宫宴上。那时南宫显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没过多久就回了东海本家,此后就再未见面,是以夜雪焕对他的印象极为模糊,但也记得他当年绝对不是现在这般容姿气度,一时都有些吃惊。
许是因为常年奔波,又或许是天生孱弱,反而比寻常人更注重保养锻炼,才能抵御住哮喘顽疾的折磨。
按照消息,南宫显昨日才赶到丹麓,此时难免面有疲色,声音也略带嘶哑,抬手请两人坐下。
莫染回味他之前的称呼,总觉得自己平白就被叫小了一辈,又挑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来,很是不悦,大喇喇往方几边一坐,挖苦道:“枫江苑里居然还有个这么寒碜的宴厅?”
南宫显不以为意,给二人斟上热茶,轻笑道:“不过是个私用的小间,平时留给秀秀玩累了休息的,虽小,但足够隐秘。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秀秀”这个称呼就不提了,“玩累了休息”这种说辞听在他们耳中实在含义悠远,何况还有“隐秘”这样的前提条件,不由得都在脑内进行了一些不堪入目的想象,同时朝紧闭的内厅房门瞥了一眼,十分怀疑那背后就是一张豪华雕花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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