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蓝祈在他身边,先前一直不作声,此时却突然开口,“殿下想争么?”
夜雪焕看着他杏眼里倒映着的暖黄烛火,反问道:“我想争又如何,不想争又如何?”
蓝祈也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想争,我帮殿下开拓前路;殿下不想争,我帮殿下清扫后路。”
夜雪焕不由得失笑,如此狂妄自大的话,不知为何也能被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把蓝祈拉到怀里,从背后拥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有才能,但这种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我不需要你为我如此拼命,从一开始,你我之间就是我保护你的关系。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欠了你多少奖励还没给,又想要抢着立功。怎么,这么想把我榨干?嗯?”
蓝祈僵了僵,不明白为何不论怎样严肃的话题,最终都会偏到那种方向上。外界都传三皇子狠戾薄情,怎的在他面前总是满口荤话。
夜雪焕又把人调戏了一遍,心情稍霁,指了指他手边的账目,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说说你这头的进展。”
蓝祈应了一声,将那本装订好的账目摊开在夜雪焕面前。
整本账目说厚不厚,说薄却也不薄,里头每一页都整整齐齐地列了五栏,第一栏是日期,最早一笔是五年前,最近则到去年十月,中间间隔基本在两三个月左右,很有规律性,可见的确是红姬来到鸾阳之后才开始的交易,且一直进行至今。
第二栏都是地名,绝大部分都是南境的城镇,尤其集中在西南。第三栏是蓝祈没能破译的内容,依旧以暗语原封不动地抄了上去。第四栏是一个数字,从三到六不等。第五栏则是一个三位数的编号,在账目中有大量重复,来来回回地出现。
“这本账目不是正常的记账方式,看起来很奇怪。”蓝祈指着第三栏里那些未能破解的内容,轻声说道,“这些应该就是交易物品,但唯有这一栏的暗语毫无规律,我实在破译不开。至于最后两栏的数字,说是交易数量或是价码,似乎也不太像。也不知是不是我译得不对,但我已经尽力了。”
夜雪焕不语,将整本账目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突然说道:“是人口。”
蓝祈一愣:“什么?”
“他们的交易物品,是人口。”夜雪焕抬手,在那几栏上一一划过,“你看,这是出生地,这些则是人名,所以毫无规律,你译不出来。这个小数字是年龄,至于最后这个编号,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估计是经手的人贩的代称。”
再是蓝祈冷静,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声惊呼:“所以……这五年来,刘家一直在给云雀……供血?”
夜雪焕将手里的账目翻得哗啦哗啦直响,凤目微眯,“只这么粗略一看,人数绝对超过四百,云雀需要这么多人么?”
蓝祈咬着下唇,摇头道:“云雀内部的选拔十分严苛,一旦通不过就是死。受训者中能成为正式成员的,不足二十分之一。据我所知的人员补充速度,这里的恐怕……还不是唯一的来源。”
夜雪焕闻言冷笑:“你看看这账目之内,最大的不过六岁,最小的怕还根本不记事;刘家竟一直在把我重央之内的孩童,送去给云雀屠杀。”
蓝祈有些难以接受,喃喃道:“可是这么多孩童丢失,怎么会无人察觉?”
“因为这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骨肉亲情。”夜雪焕微垂了眼帘,语气略显生冷,“娼伎奴仆,山民村妇,多得是不把亲生骨肉当回事、甚至十分乐意拿孩童去换钱的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谁管得上子孙后代?一条小生命,有时候还不如一个白面馒头来得值钱。既然是让人贩子来经手,自然知道去哪里弄人最为保险。”
“……”
蓝祈缩了缩肩膀,忍不住往身后的怀抱里靠了靠,贴在一起的体温竟也驱散不了心中陡然而生的凉意。
这么多被送去云雀的孩童,每一个都仿佛是当年的他自己;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每日都能察觉同期之人在减少,却也没有为旁人哀戚的余裕。他身上带着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有着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在他看来,云雀之内没有伙伴,每个人都是他生存的阻碍,每少一个,希望就更大一分。
当年分明就是这样冷漠地熬了过来,踩着同期的尸体奋力往上爬;此时置身之外再回头去看,在他爬上金睛高位的同时,身后已是遍地的森然白骨,如何不让人心寒。
对于这一切,他并无愧疚,亦不后悔,却突然生出了一些怅惘和不安——这样肮脏卑鄙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如此心安理得地在身后的怀抱里寻求保护和温暖么?
夜雪焕感觉到他的小动作,知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并不多言,只安抚一般亲了亲他的眼角,又问:“你之前是如何混入重央境内的?”
蓝祈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还是如实答道:“混在香料商的马队里,从云水关……”
话未说完,就明白了夜雪焕的意思。
“这就对了。”
夜雪焕轻吐了一口气,“香料和药材,是为数不多的、朝廷允许的与颐国交易的东西。重央不与颐国交换商品,基本都是金钱买卖,所以重央的商队都是空车出发去往颐国,从西南边境的云水关进出。出去时都是空车,检查本就不甚严格,再有赵英的协助,他们往颐国运人几乎毫无阻碍。而鸾阳则是这条商路上的第一个集散点,红姬会选择在鸾阳潜伏,原因应该就在于此。她既是开酒楼,做菜酿酒都需要香料和药材,有着完美的掩护。刘家也不想云雀把手伸得太长,所以才会亲手准备交易品;而这些被拐来的孩童会先在红姬手上验货,再伪装成药材或是香料商的队伍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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