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好好找,只要好好找,在天亮之前,他一定能找到季寒的墓碑的。
他有太多的东西不明白,他有太多的东西想要搞清楚。
他想,如果季寒真的化成了鬼,只有到他的墓碑前面,沈约一定能见到季寒的。
林子一点都不安静。
这片林子,季寒带他走过,那个时候的林子安静的很,只有无尽的水滴落在草木上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沈约只听到季寒冷清声线下温和绵密的声音还有自己胸膛下隐隐跳动的心音。
当初沈约觉得是自己太害怕了,现在细细想来,可能有些东西只是后知后觉。
现在的林子虫鸣声、落水声、风哨声、蛙叫声都交杂在一起,头还有些隐隐地发热,沈约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走过那片水蓝碧的时候顿了一下。
现在不是雨夜,水蓝碧只是看不见的藻子,还有些丑。
沈约用木杆掠开遮路的丛叶,笑了一声:“虚净岗。”
本来沈约只是自语,却没想到话音之后,这片林子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那本是一幅极美的夜画,但是就好像被画手肆无忌惮地着彩上去,那本来隐匿在黑夜里的碧色焕然之间被直接摆在了沈约的眼前,但是只是一刹那,那片碧色就直接□□裸地成了一种殷红的血色,沈约没站稳,差点慌到了一片血迹之间。
“嘶——”沈约冷抽了一声气,好歹还是稳住了步伐。
沈约心上悸动,眼眶被这忽如起来一疼给直接抹红了,沈约心里泛起了一丝委屈,他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他不该受疼。毕竟以前在这虚净岗,就算是穿梭林叶之间,他从来没有被划过什么痕迹。
想着想着,濡湿的、酸酸的泪就落下来了。
“季寒!”沈约大声地喊,他不知道那人在哪,也没有看到他的碑。但是他想让他听到。
”山寒天下空!“
沈约听到季寒的声音,又是惊喜又是委屈,他连忙看向那个声音的来源。
沈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寒。
颓唐、落寞、痴狂。
季寒的发全部散开了,凌乱地黏在他的脖子、脸庞上,季寒的脸被周围的血色的光映照地格外的清晰。
青栗色的胡渣、干涸着的深色的唇、那被墨色的发缠绕着的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的痕迹的冷白皮肤,还有那一双只有冷漠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沈约。像落在地上的深棕色的果壳,粗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好像已经找不到一丝的光亮。
沈约的心被狠狠地抓了起来,千万颗巨石滚落心间,他泪眼婆娑地向季寒走近一步,想要触摸他的脸。
季寒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一样,只是声音还是带着自嘲和一些不甘心:“山寒天下空,约旧此心同。”
一字一句,沈约都听的清清楚楚。
沈约抹掉眼泪,朦朦胧胧间,就算是脑子发热发的更加厉害了,撕裂开那一小小的理智,沈约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他看不到自己。
那现在的季寒……沈约脑海中一刹那之间闪过之前寒山的冰天雪地,忽然明白了什么。这里既然是季寒的埋骨之地……那么。
沈约瞪大眼睛,猛地一下将季寒抱住,雪落在无声的离原之上,什么都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是虚幻虚化的。
季寒好像有了什么感知一样,神情冷漠地朝后面看去。眼里还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当然抱不住。
一团虚空,一团穿过数百年的虚空,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如何拥抱在一起。
季寒好像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本是俊极的,但是那笑莫名有些狠厉的意味。
季寒猛然看向沈约的方向,发现脖子上上一凉。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看不到了。
季寒什么都没听到。血落在风里。
往生前,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人在说。
山寒天下空,约旧此心同。
“季寒!”
心脏撕裂的痛感在那一刻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好像只是一滴水融入深海之中,无声无息,无限慢放。
周围的一切都窒息了,沉静了。
转瞬之间,寒光映白衣,时光像被狠狠地摔在了时空的后面,身边的一切都好像在回溯者、模糊着,连同那些场景一幕幕飞快地在沈约的脑子划过。
“嘀嗒。”
是什么在流淌?
“嘀嗒。”
是什么在回来?
“嘀嗒。”
是什么被忘记?
“嘀嗒。”
时间的声音漠然,眼皮轻轻抬起,春光大好,幽幽绯绿,燕莺恰恰。
那一块石头又出现在他眼前。
三生石。
三生石上见三生。
雪青色的衣袂被风轻吻,少年站在那块刻着奇异文字的石头前缓缓睁开眼睛,两行清流却静静地落下,温润着干燥的脸。
“季薄山。”
“我想起来了。”
“我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原来一直都是你。一直都是你。”
☆、一梦三载
“坐吧。”
唐夜的声音响起,沈约明显愣了一下,才坐下。
唐夜哂笑一声看他:“怎么了?知道酒庄的主人是我,竟然还吓到了。你这胆子还真的越长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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