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孙莹莹家的事情跟韩佳轩仔细讲了,包括十二年前的大火,还有我替他们家去要维修基金的事情,从而跟她解释千万不能跟孙莹莹提出门的原因。
韩佳轩认真地听我说完,过程当中一言不发,终于听我讲完,秀气的眉头上打了个结:“为什么呀?她是怎么了?被烧得残疾了还是毁容了,这也完全看不出来呀。”
“是不是?看上去好好的,还挺美的,根本不像是被火烧了的样子,可是人家就是不出门。”我说,“她就是不愿意呗,这可不能强迫。”
“她会不会有了PTSD?”
我看了韩佳轩一会儿,她顺嘴说出来的英文,够我在脑袋里面想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呵呵一笑,气势上没输:“这词儿我知道,你是说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换句话说,受了刺激。”韩佳轩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大火把她脑袋烧坏了?可能她父母不懂,我觉得你们应该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正规治疗还来得及。”
“可能吧,”我吸了一大口酸奶,“… …但是无论如何,不肯出门,非要待在家里,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她没有妨碍到别人,那我们就不能干预。袁姐早就说过的,居民家里有需要,那我们去服务,没有需要,那我们无权介入。这个可讲究尺度了,管多了就是打扰。”
“这是一个伦
理问题。“韩佳轩说,”这让我想起来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看的一张照片。一个非洲小孩儿快要饿死了,蹲在地上根本走不动道儿,旁边一个秃鹫在等着他彻底死了好把他吃掉… …这个孙莹莹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年纪,你觉得她就那样待在家里正常吗?她需要帮助,但是她爸妈或者她自己并不知道。”
“别扣帽子,也别用编故事的方法去理解我们每天面对的那些生活里的真事儿。”我说,“你说的那个照片非常残忍,我见过,我就问你一句,把这个情景照下来的人他为什么不去救那个非洲小孩儿呢?更何况孙莹莹不是非洲小孩儿,她有她父母照顾。人家关起门来,不需要我们。”
韩佳轩放下筷子看着我:“拍照的是一个南非记者,那张照片让他声名大振,但是没过几年,这个人因为愧疚和不能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而自杀了。”
我半天没说话。
——我们在韩佳轩的卧室里,她的一个房间就比我家整个面积都大了,除了独立的卫生间,卧房外面还有一个书房,写字台的一端镶嵌了电视机,一摁扭,苹果电脑就升起来,再一摁扭,电脑就降下去——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设计,上岗培训的时候我们去参观过:区长办公室都没她的书房高级,差老了。
卧室的一侧是半弧形的落地窗,落地窗边是照片墙,里面有很多韩佳 轩四处旅行的留影,桂林山水,埃菲尔铁塔,北美的大瀑布… …还有她骑摩托,坐热气球的照片,她还去过埃及!所以我能够理解她对于孙莹莹的不理解,一个周游世界的富家女是无法想象一个从火灾之中逃离的女孩儿为什么选择永远禁锢自己的生活。
但是佳轩善良而且厚道,她没有优越感,她听我说孙莹莹的事情,是被触动的,同情的,她着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去找到解决的办法,虽然我觉得她是那种典型的初初接触社区工作的人才有的敏感和热情,但是她的话对我起了作用,我得检讨自己会不会是工作习惯了,所以麻木了,懒惰了呢?
我点点头:“… …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我们以后可以再去找孙莹莹,看看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帮你。”佳轩说。
卧室里的另一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佳轩床的正对面一整面墙都安了镜子,镜子前面是一排半人高的杠子,像是舞蹈演员练功压腿的设备。
“你跳舞吗?”
“跳过。”佳轩说,“芭蕾。从小学一直跳到高中。但是现在不跳了,偶尔压压腿。”
“你跳芭蕾?”我看看她,小汪警官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就是跳芭蕾的,无论真假,可见这件事情让人敬仰,“难怪你脖子后背那么直,我最羡慕跳芭蕾的人了。你后来怎么不跳了,不可惜吗?”
“说起来我小时候
跳得还挺好呢,“佳轩是摇头晃脑的颇为得意的样子,从相册里面扒拉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让我看,”这是小学的时候,我去少年宫,跳小天鹅,都被导演选到电视台去了,只不过后来我不喜欢了,尝试过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做得挺好,就够了… …“她看上去完全没当回事儿似的。
第十章 (3)
跳芭蕾,少年宫,上电视… …这件事情的几个元素一下子涌进我的脑袋瓜子里,我愣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又像是一个像素很低的画面,想要用拇指和食指一对一张把它放大了看,却只是模糊一片。
外面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保姆过来传话,韩佳轩的爸爸回家了,饭菜已好,可以上桌吃饭。
韩佳轩的妈妈保养得宜,十分年轻漂亮,我说我叫阿姨叫不出口,如果不认识在外面见到了,我是真心诚意地要喊您“小姐姐”的,她妈妈听这话可高兴了。韩佳轩的爸爸非常和气,感谢我帮佳轩联络了去社区采风的事情,饭后说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准备,从抽屉里拿了一支钢笔送给我,看盒子就知道名贵,我连忙摆手说不要,佳轩非得塞到我包包里,好像因为我的客套而生气了一样:“真是的,送一根钢笔都不敢要,怎么了?真是的,我们还能贿赂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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