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警官走了三个星期。我感到自己心里似乎已经有点平静了,我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不去琢磨他,但在这个时候又想起他来,又在心里说了那句最最没出息的话,要是,要是小汪警官在就好了。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让他马上来帮忙,反正他那么近,出了派出所的办事大厅,往左拐个弯就到了。这点东西,他手提肩扛一个人就搞定。我在旁边当气氛组,不时拍个马屁就足够。
孙莹莹的妈妈看出了我的为难,自己要强去搬白面,十根手指因为风湿病都蜷着,我赶紧摁住她,抢着把那袋面抱起来,上面再放上圆白菜和大白萝卜:“阿姨不用您,就在这儿等着,我先上楼送一趟,然后我再下来拿别的。不行就多跑两趟呗。”
“真是难为你啦!”
我这边正费劲的功夫,韩佳轩也从车上下来了:“走吧,一起上楼!别折腾好几趟了。”她把剩下的东西全拿起来,小心的支开双臂,避免让那些还带着新鲜泥水的茄子土豆碰到自己身 上昂贵的羊绒大衣,她手里的东西不比我怀里的分量轻,几个塑料袋的把手把她的手指一下子都勒成紫红色,脚下是细细的高跟鞋,站立不稳。
我们步履蹒跚,一步三晃,上到三楼韩佳轩被绳子绊了一个侧歪,差点没把脚给扭了,好不容易上了五楼,孙莹莹的妈妈从外面一开门,韩佳轩赶紧弯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一点点地抽回手指,最后一边搓手,一边看着我:“都不过血了,就,我告诉你,我长这么大,没拿过这么多东西… …”
我放下手里的白面,在身上扑打几下,赶紧跟她打哈哈说好话,人在这个时候需要鼓励:“多亏你了。我说你这人看着瘦,还真有劲儿呢。”
土豆从韩佳轩脚下的塑料袋子里滚出来,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把它拾起来,是孙莹莹,她仍旧披散着黑色的长发,身上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子,长裙子外面罩了一个毛坎肩。她脸孔发红,眉目修长如画,身上是弱不禁风,捂着嘴巴咳嗽两声,消瘦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完全看不见轮廓,当妈妈的心疼了,着急过来,一边替她拢紧了坎肩的前襟,一边催促道:“感冒了还不在床上呆着,下地干嘛?外面冷,快回床上躺着去。”
“我下来喝口水。”孙莹莹说,“你给我放床边的喝完了。”
她妈妈马上去厨房给她找水。
孙莹莹看着我点头笑笑,这是她打
招呼的方式,很文雅,也很古典,我来了她家好几回,通常我在她跟前不敢大声喘气,像对待个仙女儿,小心探过身去,轻声问她:“病了?”
“有点发烧。”
“严重吗?多少度?”
“还行,三十八度多。”她笑笑。
“吃药了吗?”我问。
“吃了感冒通。温度能下来点,”她说,“家里原来有一板,我爸爸又去给我买去了。”
“哦,多休息,多喝水。”我嘱咐道,“现在换季,还没来暖气,发热的可多了。我们单位有好几个堵鼻子的,我也有点,但我最近发现了一个鼻贴,从外面粘到鼻子上,能把鼻孔给撑起来,鼻子就不堵了,睡觉安稳,你要的话,我给你买一盒,老好用了。”我一边比划一边跟她说。
孙莹莹摇摇头:“谢谢洋洋,我鼻子不堵。就是嗓子有点疼,等会儿我爸把我药买回来就好了。”她扶着椅子的靠背坐下来,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韩佳轩,虽然因为发烧脸色显得红彤彤的,但是精神头还不算坏,难得的想要跟我聊聊似的:“你是不是瘦了?”
“哦?”我赶紧摸摸自己脸,还挺高兴的,“瘦了吗?我瘦了是好事儿呀。”
不知不觉韩佳轩已经移形换位躲到我后边去了,她把口罩在鼻梁上捏紧了,侧着身说:“嗓子疼是有炎症了吧?没处方买不到消炎药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好像去看发热得先验核酸,
还得再做一下流调… …你最近出门见人了吗?”
——这个不了解情况的家伙也真是耿直,我马上暗中捏了一下她的手,韩佳轩不解地斜了我一眼,还问呢:“… …怎么了?”
第十章 (2)
此时的孙莹莹听说要“去医院”,听说“要出门”,立即紧张起来,看看我,又看看韩佳轩,刚才的从容平静烟消云散,是一棵没了精神的小草,她的身体向后仰过去,低着头,摆摆手,固执地,神经质地,轻声地,像是在跟我们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我不去,我可不去医院… …我哪儿不去… …我就呆在家里… …我真的哪儿也不去。”
孙莹莹的妈妈听见了,赶紧从厨房拿了热水出来给她,一边把她扶起来往卧室里面送进去,仍像是照顾小孩儿一样的劝哄着:“不去,不去哈,咱不出门,回床上去吧,喝点水再睡一会儿,出点汗就该好了。”
不一会儿她关上门出来,不让我跟韩佳轩走,系上围裙非要给我们炒土豆丝卷饼吃,我连忙说不要了阿姨,千万别费事,帮你拿点东西那算点什么事儿呀。她送我们一直到了门口,手掌蹭了一下眼角,喃喃道:“要是她也跟你们似的,那得多好,那得多好呀… …”
…
“这不怪你。”我对韩佳轩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个孙莹莹已经好多年都没出过门了,我想过办法,我请她吃饭,看电影,去逛公园,人家都不稀罕,嗨,不是不稀罕,简直就是害怕,就像刚才你跟她说让她去医院那个样子似的,躲都来不及,就连他们家维修房子,到处乌烟瘴气的时候,孙莹莹都 没有离开过自己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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