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握着宁梁庆的手,他以前开车的手不算粗糙,现在却满是粗茧,沾着水泥与尘土。
她眼睛干着,流不出泪来。
宁絮找块干净的毛巾,一点点将宁梁庆身上的污尘和血迹擦拭干净,一盆水由温至凉,被染红了。
姥爷一大把年纪从乡下赶过来,帮忙照顾。
出现意外的主要原因不在工地本身,工地那边也给了一些钱,有几位工友看宁梁庆家里不容易,多多少少也给了一点,外加姥爷把自己这辈子攒下的养老钱全垫进去,才勉强够医疗费。
姥爷说:“人还在就好,反正我也半个身子进黄土了,这点钱带不走。”
先由姥爷照看宁梁庆,宁絮要回家收拾宁梁庆的东西,再拿点自己的东西,来医院陪床。
她先到宁梁庆的房间,打开衣柜,想给他拿两件衣服,这才发现衣柜隔层上面的是干净整洁的衣服,下面那层藏着他平时做工穿的脏衣服。
原来宁梁庆每天带着两套衣服换,出门前穿得干净整洁,回来也不变,告诉宁絮他还在做司机,工作轻松,工资也高,只是比较忙且时间不规律。
宁絮一直不知道他在做各种各样的辛苦事。
他和卢卉琳一样,想尽自己所能,为女儿挡住无形风雨,为她罩着一处平静无忧之所。
宁絮拿起一件脏外套,袖子被磨得毛边,衣服上有很多脏尘和水泥,还没来得及趁她不在的时候洗。
外套里面的内袋露出一条白底边,宁絮抽出来看,发现是一张全家福。
那时卢卉琳的秀丽长发还在,宁梁庆还年轻英俊,宁絮还小,一家人笑得那样幸福。
透明的水珠滴落在照片上。
宁絮抬手抹脸,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所有干涸堵塞的情绪涌现出来,她后背抵着衣柜,终于哭出了声。
窗外的景色正好,绿叶繁茂,花开满枝,微风柔柔远送鸟啼声叫,一只蝴蝶停在纱窗边上,薄阳一照,浅淡的蝶影落在室内的木衣柜上。
*
没钱请护工,全程都由姥爷和宁絮,一老一小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地轮流照顾。
宁梁庆悔恨又痛心,红着眼睛嘶哑道:“连累你们了。”
宁絮一夜成长,有了超乎年纪的冷静和沉稳:“没有的事,爸爸你知道的,只要家人还在就好。”
不然也不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散尽钱财,负债累累,也要治疗亲人那不可治的绝症。
她现在只有庆幸。
中考成绩出来。
宁絮的成绩非常差,也差在意料之中,在那段茫然无措,只靠虚拟世界陪伴的时期,她没有学习的概念。
她只能去最差的高中。
宁梁庆的事,令她彻底清醒。
她只能无限压缩痛苦的时间,要让自己变成有能力承担一些事情的人。没有人在头上撑伞,她自己要成为那把伞。
宁絮剪了短发,去了市九中。
这所学校汇集大量成绩差的,或是家里有钱不求上进的人。
打架、逃课、早恋的事情时有发生,没有目标,虚度光阴是这里的常态。
宁絮在这里活成了一个“异类”,每天最早--------------丽嘉到教室,不买零食奶茶,零钱都用来买课外习题,桌面堆满厚厚的书籍资料,课间也在低头刷题。
成绩稳居年级第一。
因为长得好看,曾被其他班男生堵在楼道间表白,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宁絮不住校,一个是宁梁庆出院后在家休养,虽有姥爷在,但老人家不可能24小时都守着照顾人,二个是她要挣钱,家里开销大,但没有收入。
晚上她去帮人看店,夜晚回来守着宁梁庆,早上起的又早,住集体宿舍可能会影响别人,更何况她有了一个直播的习惯。
以前她的直播没人看,后来因为时间比较固定,逐渐有人看了,从几个到几十个,再到几百个。
[看你吃饭会有食欲!]
[赶上趟了,我也在吃晚饭。]
[主播今天吃的是蛋包饭,碰巧我吃的是蛋炒饭,四舍五入等于我们共进晚餐。]
宁絮给她的直播间命名“一顿晚饭-林续”,一般只播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纯粹就这么播着,没什么收入,偶尔有人打赏一点“爆米花”,每个月下来只有十几二十块钱。
刚开始宁絮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吃晚饭,后来通过一台小小的手机,有种连接很多人陪同吃饭的感觉,看弹幕,边吃边聊天,会被一些评论逗笑,这几乎成为她当时解压的唯一方式。
有些观众曾留言:[家人很忙,都是我自己吃饭,感谢你陪伴我的一顿顿晚饭。]
宁梁庆伤好后,姥爷回了乡村,宁絮高三那年,宁梁庆让她专心念书,别再做兼职。
宁絮的高考很顺利,成绩发挥很稳定,是那所学校当年高考的考生中,唯一一个考上985院校的学生。
宁絮报上延林大学,来到延林市。
这座繁华城市的物价很高,宁絮还考虑到自己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虽然学校资助不少,但她真的没钱没怕了,积蓄少于两千会变得焦虑。
况且宁梁庆伤好后,身体状况也很差,连体力活都无法再干,只能做些轻松的零工,她不可能问他要钱。
宁梁庆给,她也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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