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家呢?”
“娘家老爷被撤了职,往后如何我也不晓得。”
箫娘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徐徐端起腰来摇扇,“搬了房子,是该摆席请客的。泠哥升了官,那些人都送贴来贺,也该摆。只是我心里有件事,我想请绿蟾来坐坐呢,又怕她到这里里,触起往事,病愈发不好。她爹那头,遣去的人还没回,也不知路上如何。”
提起旧主,晴芳也少不得唉声叹气,“头先在陶家,虽不济事,老爷姑娘也不曾亏待过我们什么,想想真是心里不好过。过两日,我与你先去何家瞧瞧姑娘,试探试探她,看她如何,她要是不往心上去,就请她。倘或她心里有些不愉快,就叫她安心养病,也不请过来闹她了,你的意思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自搬到这里七.八日的光阴,我一直不好去告诉她,你陪着我,我心里有底些。”
几不曾想,绿蟾那里前两日就得了信。凑巧那天,躺得不舒服,往园内走动,倏然听见那头震天的响声。
使家下人来问,底下人先说去问问。夜里告诉丫头,丫头来回话:“听说是咱们家的老宅叫泠官人买了去,他们家将两处打通了,头先的小院做了杂间,堆些使不着的东西,两个搬到大园子里去住。说是泠官人使人收拾了好些日子,把原先咱们家空着竹林里的那几间房做了正房。”
绿蟾倚在窗畔,默了一会,再抬头看那月亮,弯弯细细,将从前一笔勾倒。父亲流亡,家宅易主,好像她的来处被掏空,现状与未来,就有些立不住脚,变得格外飘忽,不安稳。
再隔几日,箫娘与晴芳过来探望。看着神采奕奕的两个人,绿蟾愈发提不起精神,摆手使丫头搬来杌凳,请她们床前坐,“谁能想到,你两个又凑在了一处。”
晴芳先说起她如何辗转到了箫娘跟前,绿蟾听了半日,恹恹地笑了下,“你两个从前就要好,如今你到了她跟前伺候,亲亲热热的,又比旁的主仆好个几倍。是好事情。”
说得箫娘有几分尴尬,暗审她话里的隐意,好似是她夺了她家的仆婢。因此再要说“夺”了她家房产的事情,她愈发不好开口。便闲扯起些别的来,“奶奶这两日好些了?”
“好不好的也是这副样子,时时吃着药,夜里有时咳嗽得睡不着。倒怪,明明天热起来,可我身上总觉得寒噤噤的,且混一日算一日吧。”
话音甫落,绿蟾也察觉二人有些尴尬,忙把精神提起来,主动问询:“我听说你与泠官人搬家了?买下了我们家从前的宅子?”
箫娘讪笑两声,微微垂眼,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原该一早来告诉奶奶的,可过去后,一连收拾了好几日。新地方,又买进了一些下人,大家今日乱明日糊涂的,理也理不清,一时就没得空。正要与奶奶说呢,好容易理顺了,过几日家里设宴,请奶奶去坐坐。奶奶过去,权当是回家瞧瞧。我还要请常走动的一些奶奶太太。奶奶也来热闹热闹,说笑说笑,身子就大安了。”
箫娘说话时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绿蟾看在眼里,却止不住黯然。也不知是她买下她家房子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顷刻间,又是天翻地覆的境况。
这日子诡谲莫测,绿蟾像个旧人,时光朝前,把她淘汰在了身后。
她笑得勉强,有几分凄丽,“好呀,你家乔迁之喜,该去的,回头你定下日子告诉我。”
这一下,彼此就有些没话讲了。箫娘转转心眼子,就把上回虞露浓到家来的情形说给她听。绿蟾听后,扇动着睫毛,轻轻咂舌,“不大像个侯门千金的做派,哪有见着汉子还在人家家里久坐的?就算是冲着泠官人来的,面上也该避讳着些。”
箫娘狠狠点头,“奶奶说得如何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家倒罢了,四处混着不讲究许多,她到底未出阁的千金。她自己心里也晓得呢,嘱咐我不要在他家老太太跟前说漏嘴。我这回也有个烦难,这乔迁设宴,人人都请了,该不该请她来呢?奶奶你给我拿个主意,我有些举措不定。”
这一商量事,渐渐就热闹起来。绿蟾虽然还是惨白的脸色,眼珠子倒转得灵活了些,“依我说,还是请的好。人人都请了,不请他们,人也要怪罪。只是这个请客贴不要下给她,下给他们家老太太,老太太或是亲自来,或是使她来,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你横竖礼到了。”
箫娘思想片刻,很是认可。丫头端了消暑的冰镇梅汤进来,使她两个吃,箫娘朝绿蟾让一让,“你吃些?”
“我吃不了。”绿蟾莞尔摇头,几个玉指轻轻拂开她送来碗,“你们吃。就是这样,我夜里还觉得冷,吃了冰的,愈发受不住,你吃你的。”
箫娘才呷了一口,瞥眼见丫头在罩屏后头朝她暗暗招手,她领会意思,借故搁下碗出去。
却是何盏在院子里喊她,想是刚归家,还穿着补服,在夹竹桃的浓阴里朝她拱手,“伯娘,劳烦伯娘一桩事,不要急着归家,多坐一会,下晌吃了晚饭再去。媳妇成日不说话,心里反憋出病来,她肯与伯娘多说几句,您体谅体谅,多陪着好吧?”
“噢,我当哪样事情,你肯留我们吃饭,巴不得呢。”箫娘摇着扇笑,旋裙进屋去。
何盏自行往他现睡的屋里换衣裳,在小径上撞见他父亲,他淡淡作了个揖,就擦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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