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瘪着嘴,垂下眼,脚尖碾着地上的尘泥,“还不知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就这些日子。”
箫娘乍惊乍喜,“你瞧好宅子了?哪个时候的事情,怎的不同我说一声?”
席泠牵着唇角笑一笑,“你一定喜欢的。”他把她拉到膝上来,下颌墩在她瘦瘦的肩上,“你那个软玉,我打听见了。”
“她如何?”
“好好的。仇家的下人衙门里正赶着卖,我使差役去牢房里问问她,她听见是你问的,才告诉差役。说是早先仇九晋活着时暗里为她打算了,替她寻了个做买卖的男人,扬州人,许了他些钱,要将这软玉许给他。不想仇家败了,那男人前几天寻了衙门要赎她出去,她才晓得这回事。她说要跟那男人往扬州去,只等衙门里过定文书,他们就坐船走。”
箫娘默了片刻,笑了笑,“她倒有后路,嫁人好,以后就不再给人为奴为婢了。”
席泠歪着眼窥她,逗趣一下,“怎的,你也急着嫁人?好办,咱们先请个媒妁,写下婚书,一并先拿着你的身契落下户书,咱们再行过礼。”
说得箫娘一霎提起心来,怦怦跳着。又恐叫他察觉她的迫不及待,面上淡淡地斜下眼来,“那哪成?虽说咱们没有父母,可聘礼你总得给吧?按你说的,请了媒妁写下婚书,往后再补各式礼,空口白牙的,你往后不补怎么好?我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我下聘理所当然,只是你又拿什么做嫁妆呢?”
她四下转转眼,那斑驳的墙圈着点点杏白,静谧纱窗,满地阳光,遍野春色,这一寸一寸的快乐,都是他给她的。她无以为报,就倒打一耙耍个赖,“好吝啬的人,还盼着我的嫁妆……我可一个钱没有!”
席泠鼻息里哼着笑,不辩不驳,只拍一拍她的腿边,“我饿了。”
箫娘且把这些话搁在心下,去换身衣裳出来烧饭。这时节,杏花正密,一阵风过,满院落花,灶上锅里哪里都是。箫娘也被逼无奈“雅”了一回,以花佐食,以春酿酒。
只是这诗情画意的日子才过两天,忽然听见隔壁陶家兴师动众地抄起家来。
那日天尚早,东天渐白,才打发席泠出门,就听见隔壁一阵动.乱。箫娘忙换衣裳出去,见来了兵马司上千的官兵,将陶家府宅前前后后皆围个水泄不通。一时间闹声哭声震天响,左右邻舍皆前门后门角门围着观看。
乌泱泱一堆邻舍将绿蟾与丫头围着,绿蟾在人堆里与官兵纠缠。她哭着要往里进,叫官兵横刀拦住,“里头办案子,闲杂人等一应不许进!”
绿蟾给丫头搀扶着,哭得有些不透气,连话也说不出。箫娘忙挤进人堆里替她分辨,“差官老爷,她是这陶家的姑娘,也不让进?”
“陶家的姑娘不是已经出阁了?既出阁了,就算不得陶家的人,自然也不许进。”那差官乜兮兮笑几声,“这时候躲还来不及,又往里头凑什么?陶家的姑娘是嫁进了何家,我们晓得,此刻这里兵荒马乱的,奶奶倘或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散了散了!”
两个丫头左右劝绿蟾,“姑娘先回去,等姑爷回来,再问问他。”
绿蟾此刻只觉天塌地陷,浑身没个着落处,一心要进去寻她父亲,眼泪重重行行地往下坠,险些站不住。她一手扶着官差的刀鞘,不住央求,“官爷、官爷、官爷……”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就这么喊。
终喊得官差于心不忍,与她指点,“上头有令,你父亲母亲兄弟流放四川重庆府,日行八十里,即日启程。你要见,前头门里押出来,你到前门上远远瞧一眼。”
闻言,绿蟾忙抚着丫头跌跌撞撞往巷子踅绕前街。箫娘也跟着前街上去瞧。恰逢陶知行戴着枷号被押出来,绿蟾待要上前,奈何官兵层层拦守,她只得长长喊一声:“爹!”
陶知行一回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昔日风光,一朝东流。人堆里望见绿蟾,他怔忪一霎,然后苍凉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知什么意思。
后头差官推他一把,他脚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朝前趔趄了几步。绿蟾只觉心如坠楼,要追挪不动步,要喊发不了声,望着那方向走出几步,聚散离合的刹那,便一头栽了过去。
丫头们同箫娘都吓了一跳,慌起来,忙八手八脚地将她搀回家。阖家都围拢在屋子里,乱着请大夫煎药。何家太太在外间守一阵,悄悄抹眼泪,到午晌听见屋里说绿蟾转醒,她倒有些于心有愧,不好见了,带出去了一屋子多余的人。
恰逢何盏此刻归家,听见绿蟾昏过去,他险些也一脚踩空摔昏过去,也顾不得过问缘由,先慌着跑进屋。见绿蟾在惨白着脸在床上坐着哭,眼圈红红的,目中全无生气。
他心里抽紧,忙上前问:“怎么好端端的,听见下人说你昏过去了?”
谁知绿蟾陡地将一双噙泪的恨眼射过来,犹如万箭,射得他猝不及防。他蓦然有些害怕,笑着去抚她的脸,“到底如何,可好些了?”
绿蟾一把将他的手拂开,抖碎了下颌,瞪他半日,只吐出一句,“原来你一直在哄我。”
“我哄你什么?”
绿蟾把脸别过去,只顾掉泪不言语。丫头上来,将他拉到一边,前前后后诉说缘故:
“早起听见我们那头乱哄哄的,姑娘起身去瞧,看见好些官兵来抄家。说是朝廷的旨意,将我们陶家的一应商行、银钱、田地抄检充公,将老爷太太小爷流放往四川流放五千里。姑娘听见,慌了神,忙去求太太。太太却说,这个忙,咱们家不能帮,既然是老爷办的这案子,又如何能向朝廷上疏求情,岂不是自己拆了自己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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