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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辩解呢,只要他肯承认,箫娘就能抓住他的马脚,用来辖制他。
    那些浮想联翩的“辖制”二字,把她自己也吓一跳,在他钻研她的目光里,她又跼蹐、又期盼。可她难安地空等了一场,席泠什么也没讲,伸来胳膊重提他的笔,游龙飞凤地钻研他那些看不懂的字词。
    箫娘觉得他还是继续钻研她的好,既然他不“钻研”她了,她就冷不防地提醒一下,“你今日,在仇家吃了多少酒啊?”
    “嗯?”席泠把眼皮子一剪,就事论事,“三杯五盏吧,记不清了,吃了碗醒酒汤,倒不妨事。”
    “你酒量不好,又不会讲话,少吃些才是,仔细场面上吃醉了,得罪人还不晓得。”
    “放心,没醉。”
    箫娘把半身探前一点,一会看他游动的笔,一会窥他一眼,“你这个人,吃醉了酒,做事情‘毛手毛脚’的……你自家晓不晓得?”
    席泠把笔浅住,抬起轻攒的眉,脑袋装模作样地偏了个方向,“我吃醉酒……做过什么?叫我好生想想……”
    阳光的阴影在他的眉宇间倏叠倏展,箫娘的一颗心也随之倏叠倏展。他就要想起来了……倘若他提起,她该羞答答地垂首,还是媚眼横波嗔怪他呢?
    箫娘惶惶不知所措,只怕泄露她萌动的心事,慌张间,就将炕桌上一沓纸扬起,“想不起我告诉你,你那日哪里吃多了酒回来,捡着堆狗屎要当饭吃,是我拦的你!”
    席泠无声笑起来,窗口的太阳渡着他半张脸,大约是晒得舒服了,他索性懒洋洋地把脑袋仰在窗台上——
    檐角结了张细细的蜘蛛网,网住了一只白蛾,那薄弱的翅膀如何扇动也挣不开,显得可怜。他把眼皮沉下来,眼缝里睨面前这只脆弱的飞蛾。
    “飞蛾”受了惊,扇着袖打他,“你又不讲话!生张嘴做什么,不如缝了!”
    席泠舌尖抿一抿下唇,望着她,眼丝既是张网,也是一团火,“我在想……这家里哪来的狗屎?”
    箫娘此刻真恨不能将他的嘴缝起来,她负气起身,理理衣裙,恶狠狠剜他一眼,“我要回去了,想你的屎吃去吧!”
    直到暨至院门,席泠也没留她,他惯来是不留她的。她却忍不住回头,席泠就歪在窗台望着她笑,目光似一张天罗地网,要把她的魂魄捕捉出来。
    她忽然懂得,他的确在编一张网,等着她抛利舍财地往回钻,他不要一切怜悯施舍,他要人心甘情愿。
    想他的屎吃去吧!箫娘怀恨咒骂。
    可刚出门,桃花敛恨的眼又止不住笑了,映着斜日半山,花烟溪岸,好一面娇颜。
    另一面花做的玉貌则在红烛纱幔之间,娇娇怯怯地凤眼横波,把面前这位梦里走来的郎君媚孜孜瞟着,那眼风,只在欲说还羞之间。
    仇九晋搁下挑盖头的秤杆,却觉索然无味。闹了一日,到这花好月圆的功夫,他才回过神,今日这出金童玉女的大戏,是他做的小生。
    他旋回案上,倒了盅酒衔在唇边把帐里佳人睨一眼,杯中酒悠悠,难洗今朝愁。那床上坐着个纸糊的美人,还是个恶毒的美人。
    他搁下盅踅入屏后解衣裳。玉台只当他在宽衣解带,心里又慌又喜。不想他又衣冠整齐地穿着一身青黛常服出来,把手随意扬一扬,“你先睡,我眼前还有点事,不必等我。”
    只把她的心从虚飘飘的云端跌入尘泥,女儿家,又不好开口留他,只得问:“这样暗了,你纵有要紧事,这会也瞧不清看不明的,明日再办不行么?”
    仇九晋始终记得她使人打箫娘的事情,新郁旧恨涌上心头,扯了唇角冷笑了下,“不干你的事。”
    片刻人去楼空,玉台一口气堵在心头,又怕招人笑话,不敢声嚷,只悄悄把贴身丫头叫进门卸妆睡下不题。
    按说仇九晋使小厮套了车,故意洞房花烛夜将玉台冷在那里。不单是今夜,他预备往后一辈子都将她冷在那里,让她随着光阴,枯死一切天真的期盼,成为他母亲那样一具麻木的空壳。
    他欹在车壁上笑了,泄尽一身力,深更半夜回到听松园来,慌得丫头们点灯瀹茶要伺候夜宵。
    他摆手不要,钻进卧房,见箫娘在铺上睡着,走去把帐挂在银勾上笑,“听见我回来,你也不起身?”
    箫娘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揉眼睛,“我恍惚是听见软玉在招呼谁,还当是做梦呢。怪了!你今日做新郎官,怎的又跑到这里来?!”
    他落在床沿上笑了下,“瞧见那辛玉台,就想起她上回打你的事,心里窝着火,哪还有那心神与她睡觉?我往你这里来,气死她!”
    两侧银釭新燃,照着箫娘乍惊乍喜的脸色,“她就没留你?”
    “大约闺秀小姐,拉不下这个脸面,只留了一句,我没依她。”
    箫娘想想就痛快,软拳头把床铺砸了一下。仇九晋见她笑得高兴,心里倏就添了几分不自在,靠在床架子上往里头睨她,“你是为我抛下她高兴呢,还是为我过来了高兴?”
    她渐渐敛了笑,睐他一眼,“你这人真是没意思,来都来了,又问什么?”
    万籁无声,仇九晋脑子里轰闹了一天,此刻静下来,回首白天风光无限的一切,就有些伤怀,“小箫儿,我真是不想成这个亲。今日骑在马上,叫人摆弄来摆弄去,我都不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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