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已经学了快十年国画的薛岑,见到沈岁进笔下这样清新有灵气的图画,都不得不承认,吃艺术这碗饭的人,光靠勤奋可不行。
“单星回呢?”沈岁进都画完了,想听他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好好夸她两句。
“踩倒了一大片芦花,躺那上面睡大觉呢!”薛岑说。
沈岁进抬眼望去:“咦——?他也在画画?”
单星回盘腿坐在芦花铺就的席子上,手握黑色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描画着什么。
他像是在看沈岁进,又像是在看沈岁进身后的无限风景。
停下笔,合上笔记本,他抬手向她挥着手,唇边露出浅浅的笑。
沈岁进有点好奇他究竟画了什么。
可一阵大风忽然四面而起,吹走了沈岁进画架上刚取下的最新大作。
画纸在空中像一架漫无目的的纸飞机,不停的上上下下起舞,像极了那扬起帆,却不知道要往何处远航的青春。
“嗳,我的画——”
汽笛声悠远传来,慢慢驶来的火车,发出沉闷的“呜呜”声,盖过了沈岁进回荡在这片芦苇丛上的呼喊。
沈岁进当时对于失去这张画,是并不那么可惜的。她觉得这只是她尝试青春题材的第一张试验品而已。往后,她还有大把的岁月,可以和家属院的伙伴们,一起去为青春进行各种定义。
可她并不知道,这张失去的群像画,是贯穿她整个青春期的一种失落。
甚至中年后的沈岁进,仍旧为这张记录着家属院里伙伴们的画像没能保留下来,而遗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张画那么耿耿于怀的呢?
十八岁的沈岁进,在一个悠长的午后,终于想起来——
那个后悔的瞬间,就发生在初二下半个学期开学那天。她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准备和爸爸一起去爷爷的办公室。
爸爸敲开爷爷的校长办公室,招呼也没打,径直对爷爷要求:“爸,这回你得给我们物理系批一笔经费。加速破冰香港的项目,单琮容准备带家属随迁。”
第44章
沈岁进念完了大一的下学期,暑假准备和同学上瑞士避暑。
瑞士沈岁进一年基本上去两次。寒假去滑雪,暑假去消暑。
每年暑假,沈岁进都会去Wengen一家叫Regina的小旅馆,住上一星期左右。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旅馆的主人,在前台养了一只长得很像路卡的可卡犬。
路卡是妈妈生前最爱的狗,在沈岁进回国前夕走丢了。
前几年,沈岁进去瑞士旅游,在下榻的酒店,偶然间发现了这只神似路卡的小狗。曾经动过心思,想把它买下来带回国,可惜主人不肯割爱。所以后来就变成了,沈岁进每年都要定时去那家小旅馆住上几天,主要目的就是探望这只狗。
期末考才考完一周,别的同学还得等半个月左右,才能收到邮寄的成绩单,而作为京大教师子弟的沈岁进,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这学期自己的成绩和年级排名。
沈海森已经在电话里通知了徐慧兰,闺女这学期特别给他们挣脸,考了新闻系的年级前三。照这势头下去,保研名额,非自家姑娘莫属。
徐慧兰心情大好,高兴极了,撂了沈海森的电话,就马上拨响了家里的座机号码。
接起电话的是梅姐。
去年在响应领导干部年轻化的号召下,徐慧兰升了出版处的正处,成为出版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职级高了一级,但工作量却不止翻了一番。
工作上的业务和大大小小的会实在太多,加上一个月最起码有十个工作日在外出差,徐慧兰就打电话给大姑姐沈海萍,让沈海萍把梅姐请回了家里,照料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
梅姐接起电话:“噢,小进呀?在二楼琴房临阵磨枪练琴呢。后天她朋友有个小型个人音乐会,请她去当钢琴双人奏的副手。是吗?期末考成绩我去和她说,先生也真是,太太你工作这么忙,他怎么把电话打你那去。噢噢,一会儿农场送生态老鸭来呀?好好,晚上我多烧两个菜,等你和先生回来吃。”
挂了电话,梅姐仰起脖子,就在楼梯口喊沈岁进:“小进、小进,你徐阿姨来电话,晚上她和你爸回来吃,庆祝你这学期期末考总成绩年级第二!”
沈岁进正好停下手上的弹奏,在调整节拍器,听见楼下梅姐的吆喝,“噢”了一声算是回应。
怎么才第二呢?第一是谁啊?可能是新闻采访那门专业课自己没考好吧,那天正赶上小感冒发烧的第一天。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琴房有窗的那面墙没做隔音,吵得沈岁进更加不满意自己练的曲子了。幸亏下星期就要去瑞士度假了,不然在这个暑假,要听一整个夏天的空调外机嗡响,沈岁进觉得自己会得神经衰弱。
“小进、小进,你下来一下。”梅姐的声音又从楼下传来。
“什么事儿呀?”沈岁进撂下手里的节拍器,起身往楼下走。
一打开琴房的门,里外冷热交加,让沈岁进觉得整个身体的皮肤表面,起了凝结作用,挂上了一层薄雾一样,黏黏糊糊。
沈岁进的真丝裙摆到了夏天,开始真正神采飞扬。不过眼下正午的太阳太毒,任凭这裙子再怎么翩跹起舞,摆起的弧度,多少有点狼狈的意味在里头。
今年夏天,才真正入伏不久,怎么就这么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