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难以忘记的过往、讲起亲人去世, 他似乎不是在说自己悲惨的童年, 而是一个旁观者。
安旭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刺了一下。小周照带着妹妹要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难, 才会长成如今这般, 顶天立地的男人。
周照弯腰, 捡起一颗石子,“他死后,寨子里的叔叔婶婶们一人一口饭给我和阿灵,不要的旧衣服拿给我们穿。就这样过了两年,阿嬷突然说收养我们兄妹俩。”
“原来是阿嬷的亲孙子去救火没能回来。阿祥哥是我们寨子里唯一一个进了部队的人,他走那天,全寨子的人哭了。”
“阿嬷是罱沙那边的巫医,本来终身不得嫁娶。可她为了爷爷,从最原始的苗寨出来了,来到我们这个小寨子。所以人人都说那是报应——早年丧夫、中年丧子、老年丧孙。”
安旭诧异了一瞬,没想到阿奶这一生也是浓烈传奇,几经曲折。
“你阿妈后来有回来看你们过么?”
“没有。”周照颠了颠手里的石子,朝着河内打了个水漂。
“周灵说你不出去外面是因为阿奶生病了。”安旭顿了顿看向他,“我倒是觉得更大的原因是这个寨子。”
周照要往前走的脚步停住,转身看向安旭,他没想到她能一下猜到他留下来的原因。
寨子里的年轻人,出去上学的,出去打工的,不管如何都在往外跑,一跑便再也不回来了。
留下这个如同被抛弃的孤寡老人一般的寨子,在几年间风雨冲刷下越发贫穷落后。
“我听说过一句话‘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再适合你不过了。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如今想方设法要给寨子带来一线生机。我从前不是很理解这句话,总觉得那是吃饱了的人为了名利做善事而冠名的。”
安旭看向他:“周照,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希望我们最终都能如愿。”
周照放下小水桶,笑了一声说:“你要是正经一些就好了。”
安旭不满,“啧,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
周照拿着小簸箕,睨了她一眼,往河中央蹚水走过。
安旭举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脚踩进水里。几秒后,她喊:“周照,我好像晕河。”
周照抽了抽嘴角,走过去拉住她。
远处河面上的水泥平板桥上开过一辆黑色奔驰,片刻后停在桥那头的路边。
马方俊诧异地看了河面几眼,说:“好像是周照哥和安小姐。”
肖回洲看了一眼,突然问马方俊:“你是不是会苗语?”
“那当然,我可是苗族呢。”
肖回洲笑了一下,“那正好,芦笙坪苗寨你去宣传,半桂这边我来宣传。”
“啊?”马方俊愣了。
肖回洲:“我不会苗语也不是苗族,听说芦笙坪那边是生苗,你去更合适。”
马方俊咂咂嘴为难:“可那边还很远呢,我这……”
不能是让他走过去吧?
肖回洲提起黑色背包,下车,站在路边说:“车你开去。”
“好嘞!”马方俊这下不为难了,利索地下车换到驾驶室,摸了摸方向盘。
等黑色车子消失在路头,肖回洲背起背包,下桥,走到河那边。
“汪汪汪——”远处传来狗叫声。
大黄从河沙里打滚翻爬起来,直奔这边。
周照抬起头,看见站在岸边的肖回洲。
肖回洲听到狗叫,转头见大黄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忙喊了一声:“照哥。”
“大黄——”周照指着它喊了声,说了几句方言。
“汪——呜——”大黄停下来,站在原地竖着尾巴耳朵看了会儿,转身扭着屁股走了。
肖回洲看着它走远,回过头走近河边一些,问:“你们在搞什么?”
安旭不耐烦抬头,岸边站着一身黑衣,内里露出淡蓝色领子的肖回洲,背上背着包,好奇地看着这边。
“我们捉点鱼。”周照回道。
安旭看了一眼便没放在心上,继续专心录制着水下的小鱼苗。
两人脚上都穿着水靴,踩进不是太深的水里,便可看见水低游来游去的小鱼苗。
安旭从没看见过这种野生小鱼,举着手机贴着水面录制。
肖回洲看着,道明来意:“因为周灵案子的原因,市领导下发通知,让我们到各乡镇村寨进行到户宣传防诈骗。”
安旭忽而抬眼,眼神锋利地看向他。
肖回洲摸了摸鼻子,“当然,周灵被骗的事我们肯定不会拿着当例子的。”
周照侧头看了她几眼,又转回来道:“辛苦肖警官了。”
肖回洲摆摆手道:“本职工作,我宣传的是你们寨子,那我等你们一起回寨吧。”
周照看了看簸箕,想到寨子里的狗,“那等我们几分钟。”
“好。”肖回洲回着话,看向安旭。
有几天没见了,之前她都是散着头发,现在把头发盘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根吊着银饰的簪子,银链一晃一晃的。
米白色细绒外套,淡蓝色牛仔裤,脚上是寨里经常能见到的乳白色水靴。
她正拿着手机靠近周照手里,应该是在录制视频。
水流顺着她的方向往远处流走,录了会儿,抬起手机来看,周照已经拿着簸箕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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