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三人一脸诧异地看过去,她才后知后觉。脸上不由得一红,暗骂一声:阿蒙这个坏蛋。
然而骂完之后,心胸大畅,十分振奋,转念又觉得,偶一为之,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保持着「放屁」两个字带来的高昂意志,侃侃而谈:“男人之所以不会叫这些文字给困住,是因为男人除了读书写诗之外,还能走出去,见识很多的人,很多地方,风土人情,名山大川,都能开阔他的心胸,增长他的见闻,让他不会局限在文字里。”
“女子呢,却只能被关在内室,不准出大门,不准与外人交接。那眼睛,只能看见四方天空,那耳朵,只能听见家中儿女苦恼,公婆喝骂。倘若会认字,那当然会陷入文字里去,不可自拔。”
看看宣永胜,哼了一声,挖苦道:“就算是个「通道理」的男人,若是把他一辈子关在家里,只跟那几个亲戚家人打交道,我敢保证,他也一定会成个伤春悲秋,只会哭哭啼啼的怨男。”
三娘惊奇地看着她:“恒娘这番话大有见地,听谁说来的?是那个阿蒙教你的?”
恒娘抿嘴一笑,悠然道:“不用人教,我自己悟出来的。自从出了这个女学之议,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女子之学,该学什么?”
掰着手指,一样样数给三娘听,“我在太学里头洗衣服,知道他们并不会专门学习诗歌,而是主要学习经学,还要经常研究朝廷政策,地方治理。
之外还有律学、医学、武学,听说最近他们正在争论,要把算学也加入太学之中。
有个工部侍郎上书,想要在太学中设格物院,专研博物之学,万物之理。据说军器监和营造司的人十分赞同,正大力游说各位执宰。”
这些朝政要闻,自是从阿蒙处听来。
阿蒙最近,总是会有意无意透漏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给她。她便也从对朝政一无所知的状态,迅速进化到能背出几位执宰名号,各自官职的程度。
那日在仲简面前炫耀,他惊了好半天,脸色十分古怪,都忘了夸她一句。
恒娘说到这里,看着眼前发呆的三人,眼睛闪闪发亮:“若是女子也能学习这些,而不是只能在诗词上打转,心胸自然开阔,就不会日夜只想着听什么秋虫叫,每天擦眼抹泪的了。”
宣永胜呆呆地看着她,似是觉得她疯了,好半天才眨巴眨巴眼睛,嘟哝着问她:“可这些,哪样是女子能学的?”
第75章 以父の名
这日过午, 恒娘与他们一起吃完饭,便离了报社,回金叶子巷。她下午约了几个大娘, 送家里适龄的姐儿过来相看。
为了这个, 被她娘好好埋怨了一顿:“一般人家雇请,都是一个个相看。哪有你这样,大喇喇的叫来一起的?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搞得跟天家采选一样, 仔细让人笑话。”
恒娘也知道不妥,然而她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只好木着一张脸听娘亲责备。
回头偷偷跟三娘抱怨:“我还不是体谅我娘受不得气?若是碰上个不知事的,口舌无礼, 冲撞了我娘,害她又犯病, 岂不是那说书人说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娘送她出去, 笑着劝她:“你也太小心了。你就是你娘一手带出来的,她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家, 也是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 怎么现如今到了你当家了,你娘就成了个灯笼摆设,半点风都禁不得?”
恒娘被她说得无语, 半晌方低声嘟哝:“我这不是害怕嘛。”
三娘忍不住拍拍她肩头, 感到手心下皮肉单薄, 骨头硬梆梆的咯手, 心底一阵怜惜。
转过话题,问道:“你当真要主张, 女子所学,一如男子?”
恒娘目光朝四周游弋,街面店铺,少见女子当家。一个婆婆推着卖茶的大肚独轮车,在路边歇脚。
有人上去买茶,老婆婆刚坐下,又从地上爬起来,拎了汤瓶,现场点茶。
恒娘驻足看了会儿,口中苦笑道:“我如今,哪有那样天真?若是真这样写上去,只怕明日全京城的男子,都会打上周婆言,要把我这妄人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以泄心头之愤。
像胡祭酒这种看重正统的大儒,能拿唾沫星子淹了我。太学的秀才们也会写无数篇文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鸡犬不如。”
吐出一口气,悻悻然:“如果他们只针对我一个人,那倒也罢了。可他们必定会因此全力阻止圣恩令通过。这可就不划算了。”
“算了,事情总要一步步地做,急不来。阿蒙那天教了我几句话:事不必成于我手,功不必见于我眼。天开一线,便可见光。鼓敲万遍,终能振聋。”
“这位阿蒙小姐,十分有见识。”三娘心悦诚服。
恒娘比自己得了赞扬还要开心,笑眯眯道:“那是自然。”
两人快走出麦秸巷,三娘见她老是东张西望,好似在查看什么,奇怪问道:“你在找什么?”
恒娘皱着眉头,跟她交代:“今日打上门的,好在是袁夫人,只是虚惊一场。若有下回,可未必能这么幸运。我在想,咱们也学那些金银铺子,请两个看门护院的,感觉保险些。”
三娘捂嘴笑:“人家怕金子银子被抢,你怕什么?唯一值钱的宝贝明晃晃地挂在门上,不是已经被你锁得牢实吗?”
恒娘也笑起来:“周婆言最宝贝的,是咱们这几个大活人。岂不得好好看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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