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纵马出城,狂奔了片刻之后,便远远看见两个打扮成农夫样貌的男子,驾着一辆拉炭火的牛车在路上缓缓走着。
夕阳正在渐渐沉入山间缝隙,两个人的影子也朝暗处的罅隙合拢,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柯钺眸子里满是焦急,看了又看沈屹,他却只是面色沉沉的凝眸远望,自婚后沈屹性子活泛许多,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已是很久不见了,柯钺只迟疑了片刻,终还是没忍住道:“公子,是否要赶上去,把他们拦下来?”
沈屹收回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暗哑道:“我吩咐你不可打草惊蛇,于是这些日子,你放任二叔暗中窥探府里多少次?他和柯鸣暗中相见又多少次?我们几乎是敞开了门等着他,可是呢?你还认为他会留下相认?”
全是问话,柯钺一个也答不上来,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他明白沈屹真正的问题是什么,难倒要告诉公子,沈家最后一个亲人铁心背弃了他?
柯钺有些语无伦次,答非所问的说:“柯鸣他……他一向是行事莽撞,但是小将军,可能是满脸伤疤,无法见人,又或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所以才暗中……我们还是去痛快问清楚吧,这般猜来猜去,万一误解……”
沈屹又停了片刻才转头看向柯钺,他眼眸里的痛楚已经消失,疲惫里有着一丝倦倦的温和,“柯钺,柯鸣莽撞但绝不会轻易背叛,因为他可能根本不认为此举是背叛!但是也只有他这样的心性,才会被二叔引出去带走,他糊涂二叔不糊涂!我入京不久就和他打了照面,他没有表明身份相认,反而暗中布局一切,自己面都不露,这完全就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我们绑住他们就能改变的。”
柯钺哑口无言,想到洛红月——沈承的未婚妻都对他还活着毫不知情,更是无法为他辩解,一边沈屹决然的一扯缰绳,低头催身下的黑咪道:“回家了,今日是元宵,咱们回去陪阿宁过节去。”黑咪似乎听懂了,鼻子里哼了哼,向着灯火灿然的京城撒开蹄子就走。
……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元宵刚好上桌,沈屹一进屋,便见谢黛宁笑道:“师兄回来了。”又吩咐浮音,“快去接水给师兄净手,等下吃了饭,还要去看灯呢!”
浮音脆生生的应了,片刻之后水端上来,沈屹净了手然后坐到桌边。
谢黛宁拿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看他坐下便把碗一推到他手边,”快尝尝,有几个还是我搓的,黑芝麻馅的。”她看了看沈屹神色,又道,“怎么看起来这么累?皇上也真是的,元宵节也不让你早些回来!”
“今儿写了一天的旨,手酸。”沈屹看看谢黛宁,又看看勺子。
三娘和浮音见状忍不住捂嘴噗嗤一乐,双双别开了脸装作没看见,谢黛宁瞪他一眼,可到底还是舀起一个送到他嘴边。
“再来一个。”口里还没咽下去,沈屹囫囵又道。
谢黛宁只得再送一个到他口中,嗔道:“多大人了,越发没个正经。”
沈屹一笑,拿过勺子也舀了一个喂给她:“有来有往,很是正经公平。”
这般笑闹着略吃了几个元宵,谢黛宁便不肯吃了,她惦记着街面上的小吃,说要在肚子里留点位置,沈屹拗不过她,只得陪她换了衣裳出门。
长街上灯光如河,人流密集而缓慢的汇入其中,热热闹闹的,春寒都被逼退了,马车只能停在远处,沈屹扶着谢黛宁下车,先给她理了理兜帽,然后才取出两人之前亲手做的兔子灯,点亮了递给谢黛宁。
未料她慢慢瞪大眼睛,神色古怪的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坚决道:“师兄,我手凉,这灯还是烦你拿着吧!”说罢把手藏进了笼套里,还在嘴边呵了几口气,眼神躲闪。
她这样子活像做了坏事的猫儿,沈屹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都没糊过灯笼,失败数个之后,才合力做出了一盏兔子灯,用料可谓全是上乘之选,个头硕大,一看就是街上最胖的一只,也因此点亮之后格外的奇形怪状,两只流光溢彩的兔耳朵一长一短,尾巴又圆又大,又因为镶嵌了各色琉璃装饰,提在手里歪歪斜斜,晃晃悠悠,着实惹人发笑。
谢黛宁今儿难的穿着女子衣裙上街,打扮的极漂亮,自然更不肯提这灯惹眼了,见她已经迈步打算逃开,沈屹无奈,只得一手捉住这坏人,一手提上灯。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的一对璧人,还是将街面上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提灯出游的多是女子,一眼瞥见沈屹的风神俊逸便不由脸红心跳,可再看见那盏惹人发笑的兔子灯,还有手里牵着的娇美淘气的小娘子,竟不知醋意和嫉妒哪个更多,等知晓他是二品大学士,去岁的探花郎,那小娘子更是名动京城的玄衣卫巡察使,众人便只剩下三分艳羡,七分怅然了。
不过他们二人是第一次一起过新年,分不出半点闲心给旁人眼神,只一路执手闲逛,沈屹记性好,也在京城长到八岁,谢黛宁亦是居于此地多年,说起京城风貌和人物故事都颇有话题,一路不断,等把特色的花灯看了个遍,又去猜了几个谜语,见谢黛宁又盯着一个走马荷花灯瞧,沈屹忍不住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咱们买下来便是,还有刚才那个仙女灯,元宝灯都买下来,府里地方大,辟出个院子放花灯,攒上几年便可自己开个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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