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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抬头往门楣上看,去年端午的艾蒿和宝镜还挂着,艾蒿早就枯了,宝镜也已蒙尘。这“道长”想来法力十分稀松,这些辟邪之物竟对我毫无作用。
    想起那女鬼的话,目光又移向斜前方的人,我叫他:“李公子?你怎么又姓李了?”
    “我这一世姓李,李勰。”
    “噢。”我点头,果然是转世了,“不过,你既已转世为人,我与你了无瓜葛,你为何还来找我?”
    想了想也不对,便又说道:“即便你未曾转世,仍是那个庄珩,也没有来找我的道理。”
    “照你说,谁来找你有道理?”庄珩突然说道,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又问,“傅长亭么?”
    我略一怔,看到他眼中映出我身后深而长的巷道,显得幽深又湿冷。
    这眼神我熟——我总算在他身上找到我熟悉的那个庄珩了。
    我无所谓地一笑,说:“傅长亭也不必要来找我。你们一个大仇得报,一个功成名就,如此圆满结局,还要找我来何用?”
    “圆满结局……”庄珩笑了笑,随后回过身去,淡淡道:“你尘缘未了。今生的恩怨带到下辈子去,生生世世无穷尽也。用处还多得很。”
    又说:“少了你。戏还怎么唱呢?”
    第10章 独角戏
    “少了你。戏还怎么唱呢?”
    应当是尖刻的一句话,但庄珩眉眼冷淡平铺直叙,这句话反而叫他说出一点洞察一切的淡漠来。
    我瞅着他侧脸,昏昧天光朦胧罩下,淡笔描出一副远山远水——久别重逢,山水未改,依旧是我最初很看不上的那种淡泊致远。
    我从前脾气不大好,一撩就着,相识十几年,与庄珩打交道的次数寥寥,但每每都要被他三言两语撩着了毛,上蹿下跳像只火烧屁股的猴子——当然后来心眼多了,脾气虽未见得好多少,却懂得了人活着就是受苦,要如何捱过这种苦呢,唯有“忍”之一字而已。
    有些人天赋异禀,生得一颗剔透冰雪心,心无旁骛、没有杂念,因此就少了许多辗转,活得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这一类人,庄珩是个中翘楚。还有些人,瞻前顾后、满心挂碍,由此处处要藏,时时须忍,比如我,也比如傅桓——是的,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我与傅桓虽则反目,但实际上是同一种在红尘泥沼中挣扎的可怜人。庄珩就不同了,他即便身处熙攘尘世,也好像后无来路、前无去处,不论在市井、在朝堂、在江湖,一股遗世独立的劲头。他有别于世上的大多数,与我、与傅桓更是完全的两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那种。
    啊,扯远了。
    我想的是,做了近百年的鬼,我确实不同以往了——对庄珩这含讥带讽又抽身事外的一句,我回顾往昔,心中闪过许多种应对,刚结识庄珩时的我,走投无路时的我,以及此时此刻的我,会有全然不同的反应。但这么多年,这么多念头纷杂而过,乱纷纷像飘在苦水河里的杏花瓣,几乎就在落下来的那一刻,就开始随流水消逝了。
    但我想的这一切都不要紧。世事如何发展并不取决于我的想法,它甚至不取决于我的做法。我想的不要紧,我说的也不要紧,甚至连我的存在本身也并不要紧。
    但庄珩居然说没了我,戏还怎么唱?
    他的煞有介事几乎叫我发笑了。
    终于我也很远山远水地说:“庄珩,你太抬举我,也太小瞧别人了。这世上没有哪出戏是离了谁就唱不了的。好有好的唱法,坏有坏的唱法,不论结局圆满还是下场凄惨,总归都能唱下去。”
    我打心眼里不买他的账,但故弄玄虚谁不会?
    我上前一步到台阶上,回身靠着门框瞅着他。还没有人来应门,女鬼在花架下摇扇,细雨纷纷。庄珩静静擎着伞。我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半边伞,继续说:“比如你庄珩,最会的是独角戏。如此便离了我也能唱,且能生生世世无穷尽地唱下去。对不对?”
    不仅故弄玄虚我会,含讥带讽我也会啊。
    我盯着他看,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但庄珩忽然偏转视线,我明目张胆的审视与他毫不遮掩的淡漠和孤清就这么狭路相逢了。他像被人戳了痛处,却又全然无谓,只是直言不讳地望着我。
    “梁吟,”他忽然开口,连名带姓地叫我,看着我说,“不是人人都能演独角戏,也不是人人能接受生生世世重复同一种命运。”
    他说:“我可以。但傅桓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作茧自缚
    第11章 当时美人
    “我可以。但傅桓做不到。”
    庄珩看着我,神态笃定,仿佛在宣称一件像日升月落、四季更迭那样理所应当的事。
    他的重点显然落在“傅桓不行”上。
    我眉毛尖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然后想起来了——庄珩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能力,类似“我可以,但你不行”这种气死人的鬼话一经他口,就会莫名其妙地极具说服力。而我见过的另一个有这种能力的人,当初是坐在龙椅上的。
    极度的倨傲和极度的卑微一样,在人间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东西。庄珩一介布衣,既非大富亦非大贵,却将这种倨傲运用得炉火纯青。
    想一想,庄珩的倨傲,竟是头一回碰面我就领教过。
    算起年岁来,是百年前的事了,但记忆里梁州的风物历历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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