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青几句话,戳中了周老爷的伤心事,原本在儿子提说想让傅莹珠回来时,他的表情还有所松动,此刻便是一副无奈又伤心的神色。
当年,周老爷确实被伤得狠了。
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因病去世,女儿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外孙又与他不亲近,那几年,周老爷觉得自己快把世间极苦给尝尽了。
周家在京城贵人的口中,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外面传言商人的家风沾满了铜臭味,这些都是轻的,更重一点的,更有拿着女儿婚事来编排他的,说什么卖女求荣,也是有的。
被当时的傅莹珠那么一闹,风言风语一传出来,周家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这对周不惑来说,里子面子,都是雪上加霜,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即使韶光又过去几载,再想起来,他的心里还是极尽苦涩,再想看一眼外孙女的心情都被压了下来,抿着唇没说什么。
沈朝青伶牙俐齿的,周光茂一时也被堵得哑口无言,可一抬头,看到了父亲身旁母亲那哀伤的神情,周光茂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对沈朝青说道:“朝青,如今你年纪还小,年轻气盛,事事都想辩个谁对谁错、是非分明,舅公不与你争辩什么,只想问问母亲的意见。”
直接用身份和辈份,把沈朝青压下去再说。
周光茂抬眸,看向主座上的老妇人,柔声问:“娘,妹妹家这个外甥女,您想不想见啊?”
周老夫人眼里几乎要含上泪光,看了眼身旁的丈夫,又看了眼殷切看着她的沈朝青,犹豫了再犹豫,还是说道:“好多年没见了,见上一面,倒也不是……太大的事。”
和其他人不同,周老夫人是极想见一见傅莹珠的。
女儿因病离世那两年,她伤心过度,也生了病,生怕自个儿传了病气给外甥女,从来不敢在傅莹珠身边多待,她一片苦心,可长此以往,倒是与外孙女生份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要找来外甥女好好见一面,但一想到当初丈夫在侯府受的气,便将这个念头死死压住了,可背地里,不知在梦里梦到多少回女儿、梦到多少回傅莹珠了。
梦里女儿总拉着她的手问有没有把傅莹珠照顾好,可她连傅莹珠的面都见不着,如何作答?
愧疚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能让人的心无限软化,能在心里扎根,总之难受得很。
今日傅莹珠的帖子递过来,周老夫人心中,怨恨倒是其次,欣喜反倒是首要的。
她不过就是一个爱女如命的妇人,听到女儿留下的孩子说想来看她,自然是想答应的。
听得老夫人这样说,周光茂心里的主意便定了,他是个真孝子。
他侧头对周老爷说道:“爹,依儿子之见,却是该让她回来,与我们见上一面。”
“先不论她如今是否懂得了我们周家人对她的好,她来了我们也才能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如今侯府那边,侯爷又娶了续弦妻子,有了个二女儿。你们想想,我这外甥这么刁钻蛮横,在府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想着回来找你们了。”
听了这话,周光柔狠狠骂道:“我就说,以这孩子混不吝的程度,早晚得把自己作到众叛亲离的境地,等栽了跟头,也就知道我们的好了。”
沈朝青重重哼了一声,“吃了亏才知道找我们,不见不见!”
“我并非此意,你们且让我先将话说完。”周光茂无奈笑了笑,“这人,吃了苦头,便长了记性,指不定,我这外甥女真转性了。况且,我们在这里千猜万猜,总不如见一面再说,到时约在周府,若她还有什么不尊重长辈的行径,直接赶出去便是,还怕了她不成?”
周光茂脾气温和,却是这个家里面,除了周老爷以外,最说一不二的人。他也只是脾气温和,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见母亲真心想见,傅莹珠递过来的帖子,他便决定要答应了。
“便约在两日后,与她见一面好了,到时我与小妹都在,朝青他们也让留下来,若是傅莹珠敢有任何冒犯的举动、说一句伤人心的话,那儿子立刻将她扫地出门。”周光茂看向周老爷,“爹爹觉得这样如何?”
周老爷私心里,倒也还是记挂着这个外孙女的。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太过自负,觉得他女儿嫁进高门大户日后她自个儿才不会后悔,让女儿与傅堂容定了亲,结果好好的姑娘,被蹉跎得郁结于心,得了重病,早早就没了。
若是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让女儿嫁给傅堂容了,不嫁高门大户又如何,能过得开开心心,便是一生的福分。
可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晚了,木已成舟,女儿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傅莹珠。
到底是孺慕之情压过了心中的许多旧怨。周不惑心软了。
尤其人到晚年,对好多事,都没那么执着了,能孙绕膝下、颐养天年,便是他想要的最大福分。
“便让她过来吧,在我们周府的地盘上,想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周老爷咳了咳,对周光茂说道:“此事就由你去安排吧。”
周光茂答应了下来,等周老爷与周老夫人离开了,他正要走,却被沈朝青喊住了。
“舅舅。”沈朝青跑到周光茂身边,“真要让她来啊?”
“你外公都答应了,还能反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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