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声音平缓毫无波动,乍一听完全找不到重点。崔齐光听到前面的数字,还在想怎么用人口外流这件事来说服祖父调整贪腐深重的信州关,荆州人数?应该还剩两万……什么?四万人?
崔齐光:“不可能!”怎么会不降反增!
崔齐光对荆州已经崩盘的治理体系深有了解,荆州被迫做过山匪的百姓对黎国的官员信任度降到了最低点,就算逃到信州关的官员们回来,也很难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恢复秩序。
百姓们信任过的第二卫撤走后,也没人来保护安全,让他们去相信已经跑过一次的信州关的许家军,一个月时间也远远不够,以他的了解,再怎么想回家,也不会拿命来开玩笑。
更何况,与之对比的可是他看到过人羡慕的东荆城。他没让人放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羡慕和向往,只差行动,怎么会知道了优势后,反倒留下了?
崔齐光对离开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只当垦荒是百姓自发行为,更不知道向往是一回事,想留在家乡是一回事,而能两全其美,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他心里还是想要更多人好好生活的,闻言又急又担忧。没了军队守护,三万、不,四万百姓有那么多地,没有兵器,那不是白给背后鬼鬼祟祟安排人进了荆州的人抛下的肥肉吗?!
崔国相看着他连变的神色,在他要开口前打断,“你只看到了荆南,殊不知,荆州已尽在襄王手中。”
襄王根本没有纠缠于荆州归属,而是迅速复耕,把好处握在手心,复耕这件事,只会聚集越来越多的人,最初的规则定下,习惯了这样的掌控调动,荆州是谁的,并不重要了。
再深入些看,荆州就是一个例子,展示襄王对百姓、他国与征战态度的例子。
崔齐光听明白了荆南大面积垦荒是在襄王安排下做的,若第二卫不离开,以之前在修堤之余引导百姓耕作的态度看,也很有可能发生。但整个荆州?荆北堵住了狄罗人南下,和黎国信州统一防线的那个寨子,也是襄王的人?
他的脑子有些乱,疑惑望向祖父。崔国相指着水面上的影子,“鱼儿追逐倒影,却不知倒影来自人,齐光,你被一叶障目困住了。若非握住荆州,荆南难以安稳,比之之前的荆州还不如,有人会选择在这里耕种生活吗?不会的。荆南如今也不过四万人,非精兵,非要塞,如何抵挡得了荆北山寨或狄罗人南下?”
祖父不疾不徐的声音,是熟悉的教导。祖父没必要骗他,那么荆南拓荒为真,人口增加也为真,崔齐光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密切相关的三国里,也只有已经和荆州人相处日久的齐国,有这个能力不需要再经历一次动乱,就能收拢民心。
发展需要平稳的环境,放到哪里都适用,反过来看,大肆发展却不是以守卫和练兵为核心,只能证明对荆南来说,环境已经相对平稳。
他似乎是被亲切温和的襄王骗了,又似乎没有。毕竟,襄王一没把荆州纳入版图,二没改换国籍,三没对黎国百姓痛下杀手、攻打黎国防线,看起来完完全全还是在做好事。
鱼儿被影子逗引,但人得了趣味,鱼儿也有了运动,合则两利。
惊讶之下,神色不曾掩饰,崔齐光在想什么明明白白露在脸上。
崔国相微微摇了摇头,露出点叹惋的笑意,“这是阳谋。襄王在荆州布局已成,你只看荆州一处,会被引进她的想法之中。”
崔齐光把自己刚刚的想法说了出来,就听祖父道,“有些事当初不能做,现在却恰是好时候。你此次去齐都,可见过那位齐五公主?”
“见过一面。”崔齐光点点头,碰面却不是在正式场合,而是在国子监,被允许读书习武的五公主年纪尚幼,与襄王倒是关系密切。
仔细想想,齐皇膝下单薄,但剩下的三个不同母所出的孩子,似乎关系都不错。崔齐光在白露山襄王府,看到过四皇子送的木雕镇纸,也看到过襄王认认真真为五公主筛选适合小孩子的故事写进信中。
之前的汇报里,五公主薛玥不是主角,只三言两语带过,被祖父问起,崔齐光整理了自己的印象,细细说了一遍。
崔国相点了点头,“陛下的小十、十一、十二,倒是与她年纪相仿。”他口中像普通邻家少年般提起的三人,正是黎皇的三个幼子。
崔齐光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怔怔看着祖父。
他是一位老人,却又不是一位老人。
崔国相从他手臂上收回手,负手稳稳当当往回走,叹了口气,“襄王让你的念头乱了。你想来往,就去。但是齐光,你得记得,你是我崔氏子。回去吧。”
不是黎国崔氏,只是崔氏,就算被疑虑、被厌弃,国君也得倚仗他们的崔氏。作为一国国相,他有底气说这种话。
崔齐光隐隐感到祖父有些高兴,又有些遗憾,却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护在祖父身侧,陪他进了书房,这才转身离开。他背后被挥退的护卫仆从们鱼贯而入,紧紧守住主院。
见过祖父,崔齐光见到崔如许时,已经到了傍晚。院内刚刚离开的人步履匆匆,显然是议事结束,领了任务要赶紧去办。
崔国相年迈后晚饭吃得早,崔府三个最高的主人晚食并不经常在一起用,崔齐光进门看到摆着菜肴还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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