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小孩怎么回事?”说书先生一头雾水。
“您别计较,这姓卞一家老子得了疯病死了,小的嘛,估计也快犯病了,”有人招呼着先生打起圆场,“您再继续说说江杳怎么斩龙王的那一段呢?”
“好嘞!那就得从江杳怎么结识他道侣说起了。话说三百年前……”
魔龙。神仙。
说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把他认作仙人,对方甚至连本名都没告诉过他。
卞大成埋头跑着,朝着并不存在的木屋奔去。杂草又长出来了,古木依旧繁茂,他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凝视着枝叶缝隙间的晴空,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是被山下的尖叫声吵醒的。
天空的颜色变红了。不是夕阳的那种红,是另一种让人窒息般的红。
他腾地站起冲到林外,看见杏陵城内的人们像蚂蚁一样在惊恐地四处奔走,隔着这么远,他还能听见各种各样的惨呼与尖叫。远方的殷红云霭浓稠得仿佛能顺着天幕滴落,像是苍穹落下的血泪。环绕群山上黑雾弥漫,隐约能看到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天崩地裂了?”沈蕴问道。
“对,”卞大成点头,“天崩地裂,百鬼围城。”
鬼物从四面八方涌来,鬼气无孔不入的蔓延,城中不再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人们此时终于想到了头顶的鬼树林,争先恐后地往卞大成所在的地方逃命。
“很快树林里挤满了人,但还有很多人没有地方躲。我看到怪物们已经破城了,它们什么模样都有,见人也咬,见畜生也咬,咬死之后就开始吃。”卞大成的目光逐渐混沌起来,语速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它们什么都吃,吃胳膊,吃腿,吃脑袋,吃肠子,吃心脏,吃张伯,李叔,李婶,师父,师兄……”
“卞大成!”沈蕴目光一凛,厉声喝道。
这一声宛如当头一棒,让卞大成浑身一颤,空茫瞳孔骤然清明,他惊愕地看着沈蕴:“我刚刚……”
“没事,我在书本上看过,许多经历过天崩地裂的人提起这段旧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恶魇心魔,甚至有些修士也会这样,您这样还算好的。”沈蕴摆摆手,放缓声音,“您也别再细想,直接跳到结果吧。——他来救杏陵了,对么?”
“对。”
乾炎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派遣修士过来抵御鬼物,眼看杏陵就要和其他城镇一样变成尸海空城,万民惶惶之际,是神仙来了。
神仙戴着自己送给他的面具,御风而来,轻而易举地剿灭了城中所有鬼物。杏陵百姓欢呼雷动,朝他拜谢连连,说要为他建立生祠日日供奉。
神仙却道:“不必供我,我只是借了这棵神树之力,还报杏陵罢了。”
“神树?”众人看着身后的巨大鬼树面面相觑——没错,既然恩公说是神树,那就是神树!
有人叫道:“恩公,那您好歹告知一下您的名讳,也好叫我们日后子孙世代记得您护城救命的大恩啊!”
卞大成听见这句话后倏地抬起了头。他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待,期待听见对方的真名。
他的神仙凌空而立,俯视着众人,也在万人之中看见了他。不知是不是卞大成的错觉,他亲手雕刻的那张面具的嘴角仿佛上扬了半分。
他听见面具后的那个声音对感激涕零的百姓说:“吾乃……白鹿大仙。”
“救下一城百姓之后,他找到了我,告诉了我那句‘花落之后,不要祈祷’。——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卞大成道,“直到今年社集前日,几个少年突然半夜来找我,说受了白鹿大仙的嘱托,过来让杏陵停止社集。”
“你便帮他们做了面具?”
“对。”
对方这段话说得平静极了,沈蕴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怅然,他忍不住问道:“那你是还想再见他?”
卞大成摇头:“不想了。我听说书先生说,凡人和神仙一般是遇不上的,如果遇上了,就是凡人的仙缘。”
他指了指巷道不远处的一洼浅浅水坑,“但仙缘就和这水一样,干了,就没了。”
“您对缘分看得很开。”沈蕴道。
“不看开又有什么办法呢?至于魔龙也好,神仙也罢,像小仙师说的那样,我只是想选一个去相信罢了。”卞大成笑笑,他脸上那股神采逐渐淡去,又变回了沈蕴初见时那个颓唐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旁的亡子挽联被晚风拂过,簌簌作响,“毕竟你看,不光是仙缘像水,其他的缘分也是一样。”
沈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向他行了个礼:“缘浅念深,无论怎样,您的孩子一定已经被宝灯引去天上了。”
“希望是这样吧。”男人抬起手,将白鹿面具挂在门口,然后走进院子,关上了大门。
.
向卞大成问完这一遭,社日的来龙去脉算是都厘清了,但沈蕴内心的疑惑却并没有减少多少。
“所以这一出只是某位龙王陛下二十多年前闲得无聊跑来杏陵做好人好事,结果日后百姓因为迷信办了蠢事,他又派人来收拾烂摊子的故事?”沈蕴嘀咕着总结道,“我怎么觉得哪里差点什么呢?”
路弥远道:“因为卞师傅没有说到核心?”
“核心,核心……”沈蕴念着这个词,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你之前突然问卞师傅那句什么什么地核的,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