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想到卞大成却摇了摇头,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向沈蕴,“是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仙师大人。”
那天师父要送师娘回娘家,铺子里早早收了工,师兄们都去吃酒了,只有他一个人踩着落日余晖往鬼树林子里钻——他这几天偷偷用边角木料给神仙雕了一张白鹿面具,想送给神仙。
结果当他点着灯走到屋前时,发现屋前站着一位他从没见过的劲装少年。
按理说这样束袖武装打扮的人多少应该配一把刀剑之类的利器,这人却腰上空空,只有手里拿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少年听见林中簌簌响动,侧头瞧见了卞大成,他微微一怔,随即朝卞大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目光示意门内——里面的书房亮着灯。
对方看起来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身上那股不沾凡尘的疏离气质让卞大成本能地产生了敬畏,听从了少年的指示。二人在屋外等了一刻钟左右,门开了。
从里面先走出来的是神仙,神仙一手拿着一支卷轴,一手拉开门框,依旧回头在对屋内的人说话:“……我还是不赞成你的办法。神州山川百万,你就算寻到了,也未必能成功。”
“那也得寻。”
声音的主人从阴影中现出模样,等候在屋外的卞大成循声看去,不由得愣住了。
“他长得很白,特别白。”卞大成形容道,“头发,眉毛,睫毛,全都是白的。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见到了什么鬼怪幽魂。”
浑身雪白的少年刚从屋里出来,劲装少年便迎了过去,他将手里的油纸伞撑开,举到了对方头上。雪色少年看了眼天色,笑着道:“没事,太阳已经落山,应该不用打伞了。”
神仙还在继续着对话:“如果我是你,我会耐心等杏陵长成。”
“那样太迟了。”雪色少年摇头,“这片天地……等不了那么久。”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隐天蔽日的茂盛巨树,对神仙说道:“我想神州之大,不会只有杏陵这一个地方蕴藏地核。您放心,无论怎样,我会不断寻找下去,失败一次,就再开始第二次,第三次……总会成的。”
神仙沉默了一会,似乎败在了对方的这份笃定与自信上,“罢了,你既已作出决定,我也不再拦你。能交给你的东西我都给你了,以后的路……”
他看了一眼打伞的少年,“就请这位小仙师多多照拂。”
劲装少年颔首答道:“当然。”
而雪色少年向神仙笑着行了一礼:“我此去之后,不知道能否还有再见的机会,希望您一定要保重自身。”
“你也一样。”神仙将手里的一支卷轴递给了他,“去吧,丹成。”
“……是沈丹成。”沈蕴恍然喃喃。
这位雪白的少年,就是他曾在天贤庭档案里见过的,和自己师尊同期退学的人。
所以另一个等在屋外的少年是谁,也不言而喻了。
“卞师傅,”一旁的路弥远注意到则是卞大成回忆中的另一句话,“那位雪白的少年对神仙说的是‘不会只有杏陵这一个地方蕴藏地核’,对吗?”
卞师傅侧头思索了一下:“我记得不是太清,但原话差不多是这样。”
“这句话怎么了?”沈蕴问道。
“没什么,第一次听见‘地核’这个词,有点好奇。”路弥远向沈蕴递了个眼色,道,“您先接着往下说吧,送走那两人之后呢?”
沈蕴知道路弥远是待会有话要说,便不再追问,听卞大成继续讲下去。
“后来……”卞大成叹息一声,“这两位仙师离开的第二天,神仙也消失了。”
雾气散了,路消失了,原本的伫立在树前的小屋无影无踪。卞大成在树下转了一圈又一圈,脚下及踝的杂草全让他踏成了碎屑,也没能找到这里有过任何地基与生活的痕迹。
只有家里的那一盏宝灯告诉他——之前他经历的并不是梦境。
神仙离去后,卞大成浑浑噩噩了半年,做工出了几回岔子,被师兄嘲笑了几回,挨了师父几顿打,棍棒落在身上时,他仿佛清醒了点,于是他把宝灯塞进了箱子底。
唯有嗓子里依旧像是有一团乱麻堵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某日茶馆里来了云游的说书先生,讲神州奇谭,也讲百宗八卦,卞大成在人群后面跟着听,听着听着,他觉得有些不对了。
先生说外域有魔龙,原型身长百丈,嘴张开时比城门还大,光是一根利爪就有房梁那么粗;
先生说魔龙平日以人身行走,只是额上有角,颈颊有鳞,身后有尾,化不干净,所以一般是不敢见人的;
先生说魔龙性情残忍,虽化人身却无良心,他们驱百鬼为卒,以生啖活人为乐;
……
“要不是当年剑尊江杳一剑定乾坤,把魔龙们赶回了它们自己的老家,啧啧,就咱们这一屋的人,估计都不够魔龙塞牙缝的……”
人群因为说书先生夸张的比喻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有一个声音喊道:“骗子!”
笑声戛然而止,人们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卞大成涨红了脸,重复道:“骗子!”
“嘿你这小孩哪来的……”说书先生竖起眉毛,“什么骗子,我骗什么了?”
卞大成想大声反驳对方,那不是魔龙,是神仙,但话音才要涌上,字眼就被那一团乱麻给绞在了一起。少年喉头起伏不停,最后扭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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