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倪从文挑眉自他面上扫过,意味不明地笑道:“你以为……那‘赤伏符’是为父着人放出去的信?”
倪承志当即晓得自己又失言了,心头方寸大乱:“您……”
倪从文淡淡冷笑:“我何至于着急心切到一点时辰都等不了……愈临大事愈要沉得住气,合着为父从前教你一堆的大道理,结果自己还能在这迎头名利上栽了跟头?”
“父亲说的是,”倪承志微微俯首,然后道,“……可不是您,那是哪里来的人?难不成是您从前同手底官员言事时,他们会错了意?”
“没这么简单。”倪从文摇首道。
“可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便是存心来谋害您、挑是非的,”倪承志蹙眉,“当初说的那个来此进献符文的农民现下在何处?从他那儿可能探查出什么消息?”
“着人押进刑部,问不出话来,应当是个不知情的,”倪从文神情无波,“不过不管他知不知情,这命都是留不住了,改日撑不住场面,就推诿到他们当地人乱散诬语上头。”
倪承志一凛,随即道:“可事已至此,谣言都已经散布开了,现在谁也无心再去追问当初那图谶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朝官里头有见势不对的知道收敛起言语,可民间的百姓却不这样以为,您现下独揽重权,距那上位不过差个名头,自然有眼红您势力遭际的明知这背后有鬼,还刻意挑撺一把火等着烧到汾瀛来呢。”
“这我知道,”倪从文眯眼转溜着手上扳指,幽绿翡翠泛着狼目一般的暗光,“我倒不怕有人把这层脸皮撕下来,反正我从前所作所为也都是明目张胆着来的,大不了到最后也就来个顺水推舟,讲明了省事。”
“我真正担忧的,是如果有人现在就要把我推上这三分之地,背后一定还鼓捣着别的动作,敌在暗处,不知道他们真正所想所求的是什么。”
他自夺情出山之后一路行至而今,一路上可谓顺风顺水,步步依计划行事。但依凭他谨慎性子,此一条血路上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因其下便是万丈深渊,稍纵不慎,便牵连着众人都一齐倾覆于此。
倪承志道:“儿以为,现下真要有人生事,也抵不住您这头军权政权两握,与其猜度那不知来意的暗处贼子,不如好好握紧了手中砝码,先别在自己手上出了乱子。”
“不错,”倪从文道,“过会儿得向唐阑那头送个信去,若是可能,就抓紧着时间,能尽快落定,也不用整日来回操心着蛮人胡人的异动。”
“会不会是蛮人暗中捣鬼?”倪承志疑心道,“儿以为蛮人阴毒,父亲同其相交也不可尽信。”
“苻璇的手还伸不到这儿来,”倪从文倨道,“听唐阑前日来的信报了,他们蛮军自己远征燕北,粮草后备还得时刻依着胡人及时应付,自家的东西绕一圈供应不上,也有着急处。指不定哪日他们胡蛮两族自己先闹掰了,届时让我坐收个渔翁利。”
“胡人四肢强健,头脑简单,定不是蛮人的对手,”倪承志道,“蛮军同我们打了多少年仗了,再笨的人都得学上些本事教训,何况苻璇又是一贯推崇着燕地兵法的。”
“他们可一点儿不笨,现下还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呢,”倪从文道,“就等着蛮军那处动静罢。”
二人言谈时,门外传出两下清脆的敲门声,迥异于平日老门房的动静。
“……恩主。”
倪承志知晓这称唤只用于其父暗中培植的一批暗卫死士,而后者所行事之机密,连他都不可尽知,于是起身道:“儿先行告退。”
倪从文以眼色阻其留待,然后朝外道:“进。”
倪承志只得坐于原位,见一黑衣武者半遮面容,疾步进来抱拳一礼,然后上前朝倪从文禀道:
“……那人按您的吩咐杀了,结果底下人要给他换囚衣的时候发觉不对来……”
他座位离得近,也模糊听见之人所说,便也噤声凝神听着。
“扒了之后发觉是个没根儿的,看手心上的磨茧也比寻常农民薄上许多……”
倪承志心神一凉,再看其父也是色变,听其缓道:“先不用急着下定论,你再去陈仓县好好调查一番这人的具体来历……那他人就先不必急着下葬了,设法在刑部留着尸身,来日真有变也好对质,动作快些。”
“……是。”
暗卫转身悄自离开,倪承志所想良多,这时候也没法张口判断了。但看着倪从文于座上沉默细思,也静坐一边。
“……你以为呢?志儿。”
倪从文这次主动询他意见,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儿觉得,既然底下人发觉出来蹊跷,或许也不无来由。”
“你大胆说,既然不知是谁,说错了无妨。”
“儿直觉所现为姜华,”倪承志道,“抛开这些证据之外,儿一直以为他此前依从父亲心中定有不甘。加之您若是此时事露,他凭仗着皇帝内臣更有了明目张胆的名头过来给您罗织罪名。毕竟当初牵线蛮人这块,起先是父亲您抓着他的把柄,再后来您跟着淌了浑水,他那头也抓着您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于姜华而言,现在尚且并非全为死路,他同朝官联系一直未断,也有不少两头不愿得罪的仍与其交往密切。”
倪从文淡淡笑了笑。
此时言笑难免教人生寒,倪承志言语陡停,道:“可是儿……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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