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韶宁随着陵王、滕晖来到了吕延会位于平州的府邸,这座即便是放在京城都能与王公府邸相媲美。踏进朱漆铜环的大门就是一座山水园林,亭台楼阁、花港池鱼、竹林长廊,好一派江南园林的景致,一眼都望不到头,站在门口根本无法估量这座府邸究竟有多大。
“吕大人真是好手笔啊,差点就把整个江南都搬到你府上了!”陵王冷着脸打趣道,看到这座奢华程度都不亚于他的府邸,心里藏着复杂的滋味,却不能通过脸上透露给现场的任何一人看到。
吕延会急忙请罪般说道“陵王殿下真是过誉了,我这小地方怎能和殿下的府邸相比?殿下若是喜欢我府里的任何摆件,下官一定即刻派人送上!”
“若是本王要的是你这座园林呢?”
“那下官立刻命人动手拆了送至京城!”
“哈哈,吕大人好阔气啊!你敢送,本王却不敢要!”
吕延会低眉顺眼的笑笑,同时对身后的方子谦使了使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地缓缓后退几步离开了人群。
“殿下这边请,正厅就在前方”吕延会在陵王身后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人跟着陵王穿过了园林来到了正厅。相对于园林的奢华,正厅显得规模小了很多。推开门,吕延会请陵王上座,自己坐在了陵王的右手边,丝毫没有在意后面跟着的人。
“滕大人、宣校尉也落座吧。”陵王发话了之后,两人方才在陵王左手下方落座,而徐承先和纪问寒则站在了宣韶宁的身后。
“来人,上茶!”
“吕大人,这平州乃是我大梁最优质石料的产地,这采石场所采的石料更是上上乘的,这一方石料出价是多少?”
陵王一开口没有说明此行的具体目的也没有打算追究刚才发生的暴乱,似乎对吕延会摆的鸿门宴也不想理会,而是直接将关注点放在这石料的价格上,不禁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陵王殿下所言不错,这平州的石材确实是上乘货色,质地坚韧,尤其是所含精铁矿成色十足,是炼制兵器的首选石料,不用说我大梁国内了,就算是周边的国家也莫能出其右。要说到这石材的出价自然是不低了,一方石料为一两银子。”
“那一月之内能出几何?”
“两千方齐整石材自然不在话下。”
“吕大人果然是治地有方啊,待本王回去定然要在父皇面前好好夸赞吕大人一番了!”
“呸!净说瞎话!”站在厅堂最末尾的纪问寒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响却恰恰传进了耳力极好的陵王耳朵里。宣韶宁回头想要劝阻的当口陵王发话了。
“刚才那小兄弟,本王记得是叫纪纪问寒是吧,怎么,你对吕大人方才所言似乎很不忿啊?”
看到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纪问寒咽了口口水,兀自强装镇定的走到了厅堂中央位置。“草民从小就在采石场,虽然不知石料一方的出价究竟是多少,可是每月的石料采集却是绝对不止两千方的!我们被逼着采石料,没日没夜的,也就只能休息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采石,这采石场如此多的工人,试问一月怎么可能只出两千方?”纪问寒狠狠盯住同样凶狠的朝着自己射过来的阴毒的眼神。
“你一介草民,本王如何能信你却不信朝廷命官的话?”
“殿下尽可以去查啊,草民绝对没有说谎!”
“陵王殿下,此人向来出工懈怠,不服管教,方才他还带头闹事,殿下可是亲眼所见的,这种刁民的话怎可采信?”吕延会反驳道。
“吕大人言之在理,那不妨就请吕大人将采石场账本拿来让本王看看了。”
吕延会略一迟疑,还是爽快地应承下来“殿下,这多年的账本数量可是不少,下官这就命人去取。”
“不用了,吕大人且在这儿稍后便是。”陵王神情悠闲地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茶水的口味竟然丝毫不输皇宫中的贡茶。
吕延会一时不知所以,正在这时一直跟随在陵王身边的人走进了厅堂。
“如何了,方泽?”陵王问道。
“回禀殿下,我跟随吕大人的义子一直进入了一座小书房内,发现那人正在往书房内泼洒桐油,属下立刻出手制止,因维护账本让那人跑了,还请殿下恕罪!”
“有这种事?”陵王盯住吕延会问道“吕大人的义子竟然想要纵火烧毁账本?”
吕延会慌张地跪下“下官下官不知情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吕大人带路去书房看看!”
书房相对于正厅来说显得狭小局促,推开门可见里面除了一张已经蒙尘的书桌之外最为显眼的就是整齐排列着的三排书架,每一排书架之上都堆叠着数量不菲的账本。
陵王用手轻轻划过书桌,弹了弹手指尖沾染的灰尘“想来吕大人应该不常来书房”,随后走到书架前随手挑出一本账本翻看起来
梁16年,丁丑年,菊月初九,累时三月采挖石料一万七千九百四十六方,留其所余共计一万一千方易于吴氏。同日收料银一万两交与家老。
“账本记录的清清楚楚,这吴氏是何人?”
此时站在书房门口的吕延会额头渗出的汗已经汇集成串从脸颊边开始滚落,艰难地咽了口水回答道“是定笃郡首富吴大年”
“原来你谎报石料数量,却将隐瞒下来的石料转手给了一个商人,那家老又是何人?”
听到“家老”二字,吕延会扑通一声跪下“殿下,贪墨朝廷石料乃是我那不孝子所为,下官虽知内情却一直爱子过深纵容逆子,实属下官之过啊!”
“哈哈哈!好一个爱子过深纵容逆子,到这份儿上了还把责任都推给你义子,自己就想领一个纵容之过?吕大人这算盘可是打翻了!”陵王嘴里有些戏谑,可眼里腾起的杀气却是掩饰也掩饰不住,宣韶宁看得真真切切,“既然吕大人推说是义子所为,那就来个当面对质吧。来人,将吕大人义子押上来!”
方泽会同另外一名官兵,两人合力将已经五花大绑的彪形大汉盛翼押解到了书房门外,眼看盛翼不肯下跪,站在其背后的方泽朝着其腿窝子就是一记猛踢,盛翼“咚”的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
陵王走出书房仔细审看了盛翼那被绳子勒得微微发红的虎臂“好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竟然连方泽都得找帮手,你就是吕延会的义子?”
盛翼不作回答,只是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躲在陵王背后的吕延会。
“不说话也无妨,那本王先让你听听你义父的说辞”陵王侧身对吕延会说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对着你的义子再说一遍!”
“我”吕延会不敢正视盛翼的双眼,低下头沉默不语,宣韶宁能感受到吕延会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不敢说?那本王替你说!你的义父指认你是贪墨石料的背后主谋,他呢因为爱子心切一直为你掩护,你可认罪?”
盛翼依旧是不言不语,只是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响声,紧紧咬住嘴唇,眼中仿佛是要喷出火来。不予回答让陵王恼羞成怒,他大声命令到“把这二人都押下去,看管起来,待回京交给大理寺好好审问!”
“是!”
两名官兵押住吕延会朝正厅方向走去,快要经过盛翼身边时,宣韶宁明显发现盛翼眼神肃杀,全身的肌肉出现了收缩的模样,立感不妙,再看一眼吕延会,宣韶宁立马察觉到了危机。
“小心!”
在两字刚出口的同时,一柄飞刀直刺盛翼的咽喉,他的牙齿在吕延会的脖子处轻轻划过,然后两人同时倒地。盛翼痉挛了一会,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溅了吕延会一脸,而后者已然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呆若木鸡。这一幕突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陵王反应过来后立刻喊道“若是吕延会此刻死了,你们同罪!”吓得所有兵士赶忙跪下求饶,方泽惶恐地说道“回禀殿下,多亏了宣校尉出手及时,吕延会无碍!”
听到这儿,陵王方才放下心来,转头说道“没想到宣校尉身手如此不凡,反应灵敏,本王定会向父皇请赏的。”
宣韶宁此刻也未能完全从突变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多些殿下夸奖,保护人犯不被灭口也是末将的职责所在!”
陵王等了等,发现宣韶宁不再言语了,便走到吕延会面前,厌恶地看了看,问道“吕大人这次是有惊无险,不过下次可就不好说了,看来你细心呵护的义子可是不领你的情反而要杀你呢,又或者说他是不忿自己的义父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因而一时激动要痛下杀手?”
此时的吕延会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面无血色,全身颤抖,陵王发现他所跌坐的地面上缓缓流出了一滩水渍。
“哼!胆小若鼠的阉人,拉下去!”陵王正欲拂袖离开,却听见有人叫好。
“太好了!真是为平州百姓干了件大好事,董必大伯也能放心了!”尚在少年的纪问寒看到这个欺压了平州百姓多年的罪魁祸首伏法也不注意场合,竟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直到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看见陵王那冷若冰霜的眼神急忙承认错误。
“你刚才说的董大伯可是董必?”
“是是啊”
“你认识他?”
“嗯”纪问寒中气不足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宣韶宁和徐承先。
“看着本王答话!可是此人?”陵王一摆手,一副画像展开在纪问寒面前。
“对啊就是董必大伯,这这是通缉令?”
“这么说来你认识他,刚才你为何说董必能放心了?”纪问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要向宣韶宁求助却被陵王死死盯着。
“陵王殿下”徐承先刚开口就被陵王喝止了。
“住口!我只要听你说,董必并不是什么通缉犯,你既然喊他大伯,想来你们关系亲密,如今他被人所害,你应该帮本王破案吧!”
“什么?董大伯遇害了!”纪问寒惊讶地瞪直了双眼。
“没错,就在除夕夜,他和李晌双双遇害在了京城的一家客栈之中,不仅如此,他二人还是身首异处,尸身残缺。京城治安一直良好,多年来甚少发生如此残忍的案件。小兄弟,你若是知道什么情况就要直说,这样能帮本王尽快破案,也是让死者瞑目。”
“董大伯李大伯都是好人”纪问寒有些哽咽,“我爹娘死得早,一直都是董大伯和村里的好心人抚养我长大的,直到十年前,董大伯和李大伯一起逃出了平州,听说他俩投入了玄甲军,之后就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直到年节前,他俩偷偷回到了平州,给我们带了好多银两,然后就离开了,直到”纪问寒说不下去了,用手擦去眼眶中流出的泪水。
陵王伸手揽住了纪问寒的脖子安慰道“放心,本王一定查出凶手,还你两位大伯一个公道!”纪问寒再看陵王时的眼神里已经出现了感激,他用力点了点头。
走出府衙的时候,宣韶宁抬头看了看已经出现晚霞的天边,这一日过得仿若一年的时光。回想起来,自己当初意气用事孤身一人来平州为玄甲军招兵,结果却杀了张十三,换来了吕延会的鸿门宴,本以为会是一场避免不了的厮杀,却半路杀出了陵王,还带来了京城的一桩血案,案子没有查清却查出了吕延会等人的贪腐的事实,更没想到的是这桩血案竟然还和纪问寒甚至是玄甲军乃至平安军都有牵连。
啊!宣韶宁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各路的消息错综复杂折腾得脑仁儿疼,自己究竟接下去该怎么收场呢?
“该怎么收场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出来的,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吧,这一天可几乎是滴水未进呢!”徐承先并没有看着宣韶宁,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里。
“好!”
平州的贫穷已经让采石场方圆十里范围内根本没有吃饭的店儿,想要填饱肚子只有自己动手,可幸运的是,当三人回到帐篷区的时候,大伙儿已经炖了好几大锅的地瓜粥了。
“宣校尉,你们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你可真是我们平州百姓的福星啊,你一来就端掉了吕延会这一帮人,让我们终于是翻身了啊!”
“对啊,对啊,福星!”
宣韶宁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汉子看着自己的崇拜眼神,心里已然是波涛汹涌了,书上写的“民心所向”想来应该就是如此吧!不过他还是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稳定嗓音说道“大家太抬举我了,吕延会等人作恶多端确实该惩戒,不过大家的命运是否能就此得到改变还是未知数。我宣韶宁在此向大家保证一定尽全力改变你们受奴役的生涯!”
“好!有宣校尉这句话就够了!”
“福星宣校尉!”
“好啦,宣校尉折腾一天了,这会还没吃饭呢,我看你们做好了饭,可是一直在等我们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徐承先隐约听见宣韶宁肚子的叫唤了,只好让大伙儿先开饭。
虽然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瓜粥,可送入嘴的那一刻还是让宣韶宁极为满足。当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了,热量传导入四肢百骸,那种舒服的感觉真的是没有经历过劫后逢生的人所能体会的。
饭后,宣韶宁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打开了笔墨准备书写。
“韶宁哥,你这是要写给谁啊?”纪问寒的脸在灯芯背面忽明忽暗。
“写给豫王,还有我的几个同窗好友,我要知道京城血案的详细内情,还有就是将平州发生的事儿尽快告知豫王。”
“平州这么多年一直被吕延会把持,想要向外面传递消息都极为困难的,即便他被收押了,可你要怎么送信呢?”
“这个啊,你待会看好了!”
宣韶宁将两封信写好后,搓成了两根纸,说是“根”是因为确实也没比针粗多少,将信插入小铜管中,只听一声嘘声,一对一黑一白的鸽子飞入了帐中。宣韶宁将两支铜管分别系在了鸽子的脚上,完成后分别摸了摸它俩的头,再一吹口哨,两只鸽子扑棱棱地飞出了帐篷,一会儿就消失在夜空。整个过程简单利索,毫无多余动作,看得纪问寒是目瞪口呆。
“韶宁哥,你这是哪儿学的啊?能不能教我?”
“可以啊!”
“真的啊?”
“当然,不过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两位大伯的事儿,那些你没有对陵王说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