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年过六十,头发胡须白花花一片,他也算是个励志人物,从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到位居三品的大理寺卿,在一众权贵中杀出一条血路,着实不容易。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有些惆怅,“一晃又是五六年过去了,老夫从未想过,过了许久,还有人记挂着陈郡谢氏,想要还谢氏一个公道,谢娘子,你有心了。”
谢染莞尔,现在在大理寺卿这里,她是受过谢氏恩惠的人,蛰伏数年,就为了替谢氏平反。
“今日,就要辛苦方寺卿了,有劳。”谢染微微屈身,大理寺卿连忙扶她:“使不得!本就是老夫有愧谢氏仁义,今日种种便是赎罪,崔则案定下后,若是陛下仁厚,我便辞官归乡,若是追究到底,总归我活了这么些年头,也够了。”
须臾数年,迟来的公道,必须补上。
牢房内,唐夫人微微仰视着崔则,他素来喜好干净,如今也满身脏污,血肉分离了。
崔则没什么表情,外人都说他阴鸷森寒的模样刻入了骨子里,对着唐夫人,却从未显露出半分。
“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他缓缓地问,短短几个字,开口也牵连着伤口疼痛。
一声嗤笑先袭来。
“对我好?害死我夫君,让我家破人亡,被你囚禁了几千个日夜,不见天日,还时不时的要被你威胁,你觉得这是对我好?”唐夫人满面嘲讽,她忍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送崔则去死。
“我今日来就是想要看看你有多惨,看看我夫君当年所受的痛苦加注在你身上是什么样的,现在,我很满意。”
崔则猩红的双眼紧盯着她,浑身上下都紧绷着,捆在身上的铁链剧烈响动。
她怎么能这么对他,他给了她正妻的名分,宠爱,除了唐家的事样样顺着她,最后,她还是背叛了他。
崔则从不是愚笨之人,早在宣政殿上,他就把所有事情想清楚了,唐夫人长时间以来的温柔都是用来迷惑他的,那天晚上她根本不是关心他,只是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放下疑心,落入王弘的圈套。
“崔寺卿,带着你的愤怒去祭奠黄泉万鬼吧,地狱才是你这种人的归宿。”
唐夫人没有一丝留恋,她滚动四轮车离开,谢染在牢房尽头看着她,目光幽深,还有些怜悯。
“多谢你们。”唐夫人轻柔说道,要不是谢染跟萧琢,还有王弘的帮忙,也不知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染浅笑着,顿了顿才问:“唐夫人,你真的,没有喜欢过崔则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崔则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了。
唐夫人眉梢扬起,语气凛然:“谢娘子,你会喜欢上自己的仇人吗?”
她永远清醒理智。
谢染叹了口气,转向大理寺卿:“接下来,就有劳方寺卿了。”
“义不容辞。”
牢房再度被打开,方寺卿官袍齐整,他瞥了眼崔则,径直从袖中拿出罪证来念,起初崔则听的无所谓,可到后来,他有些震惊。
“犯臣崔则,陷害忠良,伪造先骠骑大将军谢崇贪用军饷,通敌叛国之罪证,致使上下二百四十九口蒙冤致死,罪行昭昭,天理难容。”
“崔则,你可认罪?”
“你!”崔则目眦欲裂,这就叫做落井下石,“方寺卿,当年你也受过谢家的恩惠,谢家出事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当了缩头乌龟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装什么仁义之辈,你还不是一样是凶手!”
当年除了卢家谁是清白的,谁都清楚谢崇不是那样的人,不照样顺了萧临渊的意,合起伙来把谢家逼上绝路。
方寺卿抬头望了望,是后悔的吧,怎么当年就没有勇气站出来呢。
“你说的对,我也是凶手,我也该受到惩罚,所以,软弱了一次,不能软弱第二次了。”
这一次,他赌上身家性命,也要还谢家的清白和恩情。
方寺卿上前几步,攥住崔则的手,不管他怎么挣扎,硬生生逼着崔则按下手印。
建宁三十年六月十九日,大理寺卿上奏,将崔则罪行公之于众,并于宣政殿上死谏,为谢氏平反,朝中无人不惊,谢氏一案过去了那么久,这又牵扯出来,连着城中百姓都自发前往朱雀门外请愿,就算谢氏谋逆造反罪名成名,其余的脏水,不能泼。
事情闹得太大,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当着天下臣民,萧临渊下令,于崔则处秋后问斩,牵涉一众官员该杀的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倒还叫人满意。
只不过,没有等到诏令奏效,那晚大理寺牢房着火了,崔则越狱,众人根本寻不到。
大家都觉得,这事是崔家干的,一个两个都用稀奇古怪的眼神看着崔道衍,他才是气的要吐血,不仅谢家的平反让崔氏元气大伤,连萧临渊也觉得崔则是他帮助越狱的,忍着一肚子怨气,崔道衍在心里把崔则骂了个底朝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所有人挂念的崔则还在逃亡的路上,他不过睡了一会,牢房内火光冲天,他那牢房的门锁也坏掉了,崔则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跑的太急,他也没发觉这一路太过顺利,从长安城出来跑入密林里,他愈发觉得不对劲。
再跑了会,崔则停下来了。
密林尽头,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