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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257节
    两人目光相触,杜平嘴角翘了翘,苦笑道:“可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顿了顿,“我这个人脾气不够好,动起手来又不讲情面,分明是亲人,却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他们对我好,我却一直在辜负人,薄情寡义……”
    “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元青打断道。
    他一直都是个有耐心的人,第一次打断她说话,眉头微蹙。
    杜平一怔。
    元青:“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才喜欢你。”他盯住她看,说,“你很好。”
    杜平心头一颤。
    “如果有人说你不好,那是他说错了你,或看错了你,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元青的眼睛里都是赤忱坦然,“我从不说假话。”
    杜平眼眶一热,掩饰地低下头,抹一把脸。再抬头时神色已恢复寻常,她微微一笑:“师兄用过晚膳没?”
    “没有。”
    杜平站起身,邀请道:“那就一起吧。”
    守在门外的万伯总算松一口气,人是木了点,还行,说的话对郡主管用就行。他飞快移步,去吩咐厨房把晚膳端上来。
    两人用完膳,杜平又问了几句城里的情况,收尾速度比她想象中快,只能说师兄这边的效率太高。她多问一句:“我爹呢?萧家那边怎么样了?”她从萧家离开后直接去宫里了,不了解后续情况。
    元青沉默片刻:“都处理干净了,你父亲就留下妇孺和十岁以下男童,活着的都还关在萧府里。”说到此事,他神色里藏着不赞同,但是并未多言。
    杜平多看他一眼,又问:“动静大吗?”
    “不大。”元青摇头道,“除了最开始传出点声音,你父亲控制得极好。不过,街头巷尾一直有人探头探脑,我猜,京城其他人家还是得到消息了。我巡查时,发现很多权贵大户都禁闭大门,防的应该不是陶贼余孽,”顿了顿,“而是你父亲。”
    杜平扯了扯嘴角,道:“一个个都心虚了,看来当年逢迎先帝的人不少。”
    元青不语。
    杜平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她转头看到师兄一身尘土,脸上身上都脏了,便开口道:“这几日你都歇在哪儿?”
    “人太多,城里一时安置不下,大家临时扎了个营地,我跟着士兵们睡在那。”说到这点,元青也意识到时间已晚,他起身道,“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杜平劝道:“天都黑了,你路上不方便,今晚就睡在公主府罢,反□□里空屋子多。这些日子你也累了,我叫人烧点热水,你好好泡个澡去疲劳。”
    元青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的,夜里急行军是常有的事,他早就习惯。
    至于泡澡,他在营地里也能洗,冷水冲一下就行,不讲究这些。
    元青向来直言不讳,不知怎的,他神使鬼差把这些话都吞回肚子里,看着她,点头道:“好。”
    说到底,他只是想离她更近一些。
    夜间,元青歇在杜平隔壁的屋子里,连续作战下来,他的确累了,脑袋一搁到枕头上便睡着。可习武者感觉敏锐,一旦有动静,睡得再沉也会醒来。深夜,元青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坐起身子。
    隔壁就是永安,元青仔细辨认脚步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声很轻,但他确定,这就是永安。
    元青披一件外衫,推开门向外走去。
    第234章 你看到她穿寝衣的模样……
    莹白月光下,她肌肤仿佛裹着一层淡淡光芒,不似在人间。她斜坐在院中假山上,一条腿踩在石头上,另一条虚晃着,一瞬不瞬仰望天上明月,神情哀戚。
    元青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杜平听到声音,垂眸望来,笑了笑:“师兄,我吵到你了?”
    元青摇头。
    杜平轻轻一跃,从假山来到地面上,衣袂在夜风中飘飘浮浮。她脸上的哀戚已尽数不见,又挂着寻常笑意,走到他面前:“师兄你耳朵太灵敏,我方才都没怎么发出声音,还是被你听到了。今日留下你本想让你在府里睡个好觉,结果反倒让你睡不好……罢了罢了,还是回屋里睡吧。”
    她夸张地打个哈欠,遮着嘴道:“你也回去睡吧。”
    一阵夜风拂过,无数叶片挤出淅淅索索的声响,身体仿佛跟寂黑的夜晚紧紧相连,脚下生出无数根须,让人不能移动半分。
    元青拉住她手臂,望着她问:“睡不着?”
    杜平回眸,目光先停在被揪住的手腕,然后缓缓上移,最后定在他脸上不动。
    意思很明显。
    元青还是没放手,握住她,又问一遍:“睡不着?”
    杜平轻叹一口气,老实承认:“嗯,睡不着。”
    元青目光复杂,他似乎看不懂脸色,一定要将对方伤口里的碎屑全部挖出来,继续问:“他伤到你了?”
    夜里本就安静,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安静了。
    杜平面无表情,反问道:“哪个他?”
    元青道:“皇帝。”
    杜平定定盯住师兄看一会儿,可他毫不躲避,眼神如同他的心思一般坦荡。自从母亲死后,杜平从未被人如此逼问过,她心里憋着的那股气顿时化为熊熊恶意,故意问他:“吃醋了?”
    她微微挑眉,似乎等着看他羞涩而主动退却。
    元青还是望着她,并不否认:“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担心。”顿了顿,他坦诚道,“永安,我担心你。”
    杜平与他对视片刻,无奈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跟师兄有什么好置气的,她不能欺负人老实,真把师兄气跑就是她的罪过了。
    杜平轻声:“我在这里长大,对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往日情景,跟母亲在一起的画面,跟郑嬷嬷撒娇的画面,还有阿妍,还有皇上……”她声音压得更低,“还有瑛之。”
    元青握了握拳头。
    杜平的声音还在继续:“脑子里没有一刻停歇,我根本没去回想,可记忆不听使唤。于是我睁开眼,一睁开就清醒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母亲没了,郑嬷嬷也没了,其他人,走得走,变得变,早已不是昔日模样。”
    她轻轻笑出了声,带着自嘲:“在他们眼里,我也不是昔日模样了罢。”
    她没有哭,连脸上神情却仿佛在哭。
    元青沉声道:“你没变。”
    杜平侧头看着他。
    元青:“你在灵佛寺的时候,年纪尚小,就会为元源的遭遇打抱不平,会看不惯师叔仗势欺人;你在江南的时候,会因流民遭遇而慷慨伸手,会为他们谋一场前程;你面对红花教的时候,从未有过退却,即便兵力不足也会奋力拖延,直至局势逆转;你在西北时候,哪怕会正面对上徐家军,依旧西北百姓挣出一条活路。”他深深望来,“我并不意外你在京城做的事,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杜平怔怔然。
    此时,元青才松开手,可目光依旧定在她脸上。
    他说:“如果有人觉得你变了,说明那人从未认识过你。”
    四周很安静,很安静。
    杜平怔怔地,两行泪滑下面庞。等感到脸上凉凉,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立刻抬手去擦。
    元青动作比她更快,粗糙的指腹触及她泪水,动作温柔地一抹。他轻声:“去睡吧,我陪着你,也许就能睡着了。”
    杜平:“好。”
    回到屋里,她平躺于床上,眼睛望着屋顶上的横梁看一会儿,缓缓闭上眼。屋里多出一个人的呼吸,可她并不觉得紧张,只觉安心。
    这一次闭上双眸,眼前再没浮现过去的画面。
    她感觉快睡着了,意识模模糊糊中,喃喃道:“师兄,你在吗?”
    “在。”
    她轻轻地“嗯”一声,眼皮子越来越沉,就这样睡着了。
    元青凝视她的睡颜,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他坐在案旁的椅子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他毫无睡意,一只手横置于案上,把呼吸放轻再放轻,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
    寂静深夜,远处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响动,比一片落叶更轻微。
    可没有逃过元青的耳朵。
    他不发出半点声响地走出屋外,不忘替她关上门,然后循着声音的源头追去。他在黑暗中犹如迅猛的黑豹,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只为一击必中。
    这里是平阳公主生前住处。
    元青动作没有半点迟疑,拔出佩刀,对着前方背影狠狠砍下,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避无可避。
    连空气都被撕裂,一瞬间,寒芒毕现。
    那人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匆匆侧开身子,不过衣袍还是被划破,从腋下至腹部露出很大一口子,隐约可见腹肌分明的身躯。这人似乎意外会在此处遇袭,反应极快地拔刀出鞘。他转过身,看清元青的脸庞,忍不住骂一句脏话:“狗屎。”
    此人正是杜厉。
    元青也是一愣:“杜将军?”
    杜厉两大步就上前,一把拎起这小子的衣襟,眼神想要杀人:“他妈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睡在营里么?怎么会睡在我闺女府里?”
    元青被勒地不舒服,咳道:“你先松手。”
    杜厉不放,厉声道:“你先说清楚!你做了什么!”若这小子敢□□熏心对他闺女乱来,他先断了这小子命根子!
    元青脖子被掐得难受,一时顾不得礼节,反手劈向对方腕间,逼得他松手。
    这一击迅疾且有力。
    杜厉被迫松手,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跟元青交手。真正交上手才知道,这小子的攻击比以前旁观看来更厉害。他神色变得认真,扭了扭刚才被击的手腕,冷声道:“有两下子。”
    “对不起。”元青道歉,“刚才是迫不得已,失礼处还请见谅。”
    杜厉讽道:“打了再道歉?”
    元青不理会他的嘲讽,解释道:“因郑嬷嬷的死,我担心永安伤心过度,所以巡查完就来公主府探望,顺道就在此用了晚膳,然后,”说到此处,他态度也有一丝不自然,一直流利的声音卡了卡,“然后,永安留我睡在府中。”
    杜厉眼眸眯起。
    元青诚实得过头,还继续往下解释:“后来,永安睡不着坐院子里,我被声音惊醒,就出去开导她了几句,”他又顿了顿,这次停顿声音更长,态度也更加不自然,移开视线道,“然后,我就在她屋里陪着她入睡。”
    杜厉本来已打算作罢,既然是闺女主动留客,他也没发火的理由。
    可听到这里,刚松开刀柄的手又握回去,他声音凉飕飕的:“你睡在她屋里?”他嗖的一声拔刀出鞘,逼近一步,“同一张床上?”
    杜厉杀气腾腾,已经在思考剁了这小子以后把尸体扔哪里。
    元青一听这话不对劲,他急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一张床上,我只是坐在屋里陪她。”
    杜厉呵呵冷笑:“你看到她穿寝衣的模样了?”
    元青一怔,他想说当年在灵佛寺他们就睡在一间屋子里,穿寝衣的模样早就看过了。可他再傻也知道这事不能说,于是紧闭嘴巴不说话。
    杜厉就当他是默认了,咧开嘴:“呵。”他举刀横指,“说吧,还有什么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