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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赫尔克里·波洛的蛋形脑袋微微向一边歪着,眉毛挑起表示好奇,他十指交叉,看着年轻男子踱着大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年轻人可爱的面孔此刻愁云密布。
    波洛说:“好吧(原文为法语。——译者注),我的朋友,到底怎么啦?”
    彼得·洛德停下了脚步。
    他说:“波洛先生,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帮我的人。我从斯蒂灵福丽特那里知道你的。他告诉我你在本尼迪特·帕利的案子里的作为。人人都以为是自杀,你却证明了是谋杀。”
    波洛说:“那么,是你的病人中有人自杀了,但你对这样的结论不满意吗?”
    彼得·洛德摇了摇头。他在波洛对面坐下。
    他说:“有一位年轻姑娘被逮捕了,她将因谋杀罪而受审!我希望你能找到证据,证明她没有这样做!”
    波洛的眉毛挑得更高了。然后,他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说:“你和这位小姐——你们订婚了,是吗?还是你们彼此相爱?”
    彼得·洛德笑了,那是一种刺耳又苦涩的笑。
    他说:“不,不是这样的!她眼光不好,喜欢一个长鼻子、目空一切、长着一张苦哈哈马脸的混蛋!蠢透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波洛说:“我明白了。”
    洛德痛苦地说:“哦,是的,你能明白的!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我对她一见钟情。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她被绞死。明白了吗?”
    波洛说:“她被控什么罪名呢?”
    “她被指控谋杀了一名叫作玛丽·杰拉德的女孩,用盐酸吗啡毒死了她。你也许已经在报纸上看过这个案子的报道。”
    波洛说:“动机是什么?”
    “嫉妒!”
    “而在你看来,她并没有杀人?”
    “是的,当然没有。”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那么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调查这个案子吗?”
    “我希望你能使她脱罪。”
    “我不是辩护律师,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吧:我希望你找到证据,使她的律师能帮她脱罪。”
    波洛说:“你的要求有点奇怪。”
    彼得·洛德说:“你的意思是我说得太直接了吗?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我希望这个姑娘无罪释放。我想你是唯一能办得到的人!”
    “你希望我调查案件?找出真相?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希望你能找到任何对她有利的证据。”
    波洛仔细地点了一支非常纤细的香烟。他说:“不过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不道德?是的,找出真相一直是我感兴趣的。但真相往往是一把双刃剑。要是我发现的真相不利于这位小姐呢?你会要求我隐瞒真相吗?”
    彼得·洛德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不可能比现在的证据对她更不利了!它们完完全全是毁灭性的!摆在世人面前的事实件件致命,不容辩驳!你不可能找到比现有这些证据更对她有害的了!我请求你运用你所有的聪明才智——斯蒂灵福丽特说你聪明绝顶——发现错漏,找到可能的活路。”
    波洛说:“这些她的律师不是会做吗?”
    “他们?”年轻人嗤之以鼻。“他们没开始就认输了!认为这个案子没有希望!他们听取了皇家顾问布尔默的意见,那人根本不抱希望,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暴自弃!打算发表一通感人的演讲,以情动人,强调罪犯年轻不懂事。诸如此类!但法官不会买账。根本没有希望!”
    波洛说:“假如她是有罪的,你仍然希望帮她脱罪吗?”
    彼得·洛德平静地说:“是的。”
    波洛坐在椅子上动了动。他说:“你让我很感兴趣。”
    一两分钟后,他说:“我想,你最好把这件案子的确切经过告诉我。”
    “你在报纸上没有看过相关报道吗?”
    波洛挥挥手。“看到过。但是,报纸上的东西向来不准确,我从来不把它们当依据。”
    彼得·洛德说:“案情很简单,简单得要命。这个姑娘,埃莉诺·卡莱尔,刚刚继承了这附近的一所宅子——亨特伯里庄园,是从她姑姑那里继承的,老人没有立遗嘱就去世了。姑姑的名字是韦尔曼夫人。姑姑的丈夫有一个侄子,罗德里克·韦尔曼。他和埃莉诺·卡莱尔订了婚,他们是青梅竹马。h庄园还有一个女孩叫玛丽·杰拉德,是门房的女儿。老韦尔曼夫人对她关爱有加,为她支付各种教育费用等等。因此,这个女孩外表上和真正的淑女无异。罗德里克·韦尔曼似乎爱上了她。结果,他和埃莉诺·卡莱尔的婚约取消了。
    “现在,我们来说说发生的事。埃莉诺·卡莱尔出售了庄园,一个叫萨默维尔的人买下了它。于是埃莉诺去庄园清理她姑姑的个人物品等东西。玛丽·杰拉德的父亲刚刚去世,她也回去清理门房小屋。这就把我们带回了七月二十七日的上午。
    “埃莉诺·卡莱尔住在当地的饭店。她在大街上遇见了以前的管家毕索普太太。毕索普太太提出到庄园给她帮忙。埃莉诺拒绝了——反应有点过激。然后,她去杂货店买了些鱼糜,她还和商店里的人提到了食物中毒。你瞧,本来是很寻常的聊天,但是,出事后就成了对她不利的证据!她到了庄园,她在一点左右去了门房,玛丽·杰拉德和来帮忙的社区护士霍普金斯护士——一个好管闲事的女人在一起忙着清理物品。埃莉诺告诉她们,她做好了一些三明治。她们就和她一起去了大房子,吃了三明治,大约一个小时后,我被紧急叫去,发现玛丽·杰拉德已经不省人事。我尽了全力,但是回天乏术。验尸报告显示死者在短时间内服下了大剂量的吗啡。而警方在埃莉诺·卡莱尔做三明治的地方发现一张写有盐酸吗啡的废弃标签。”
    “玛丽·杰拉德还吃了或喝了别的东西吗?”
    “她和社区护士吃三明治的时候还喝了茶。护士泡的茶,玛丽倒的。茶不可能有问题。当然,我知道律师一定会就三明治大做文章,三个人都吃了,无法确保只让其中一个人中毒。你应该还记得,在赫恩的案子里,他们就是这样辩护的。”
    波洛点点头。他说:“但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你做了一堆三明治,其中一个是有毒的。你端着盘子。依照我们通常的礼节,人们会拿托盘里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我猜,埃莉诺·卡莱尔第一个把盘子递给玛丽·杰拉德吧?”
    “没错。”
    “而房间里的那位护士,年纪要比玛丽大吧?”
    “是的。”
    “这样看起来情况不乐观。”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一顿简便的午餐,谁会太在乎礼节。”
    “谁做的三明治?”
    “埃莉诺·卡莱尔。”
    “房子里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
    波洛摇摇头。“这一点十分不利。那姑娘除了茶和三明治,没吃别的什么?”
    “没有。胃里的残留物可以证明。”
    波洛说:“这说明埃莉诺·卡莱尔想把女孩的死伪装成食物中毒吗?她怎么解释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中毒的事实呢?”
    彼得·洛德说:“这种情况有时候确实会发生。再说,有两罐鱼糜,外观都差不多。会不会一罐是好的,而另一罐坏的恰巧都被玛丽吃了。”
    “对概率法则的有趣研究,”波洛说,“我想这种情况发生的数学概率确实很高。但换个角度考虑,如果打算通过食物下毒,为什么不选择别的毒药?吗啡的症状并不是最像食物中毒的。显然阿托品会是更好的选择!”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是的,这是真的。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那个该死的社区护士声称她丢了一管吗啡!”
    “什么时候?”
    “哦,几个星期前,老韦尔曼夫人去世那晚。护士说,她把药箱忘在门厅,早上发现一管吗啡不见了。我相信那是胡说。也许之前什么时候在家里摔破了,只是过了段时间她忘记了这事。”
    “她是在玛丽·杰拉德死后才提起这事吗?”
    彼得·洛德不情愿地说:“事实上,她当时就和值班护士说过了。”
    波洛饶有兴趣地看着彼得·洛德。
    他轻轻地说:“我想,亲爱的(原文为法语。——译者注),还有别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
    彼得·洛德说:“哦,好吧,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一切。他们已经申请要对老韦尔曼夫人开棺验尸。”
    波洛说:“是吗(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彼得·洛德说:“如果他们这样做,可能会发现他们想找的东西——吗啡!”
    “你怎么知道的?”
    彼得·洛德的脸色一白,雀斑更明显了,他喃喃道:“我猜的。”
    波洛拍了拍椅子的扶手。他喊道:“我的老天(原文为法语。——译者注),我真搞不懂你了!难道她死的时候你知道她是被谋杀的吗?”
    彼得·洛德喊道:“天哪,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以为她是自己服的吗啡。”
    波洛往椅子里一靠。“啊!你是这么想的。”
    “我当然这么想!她曾经跟我提起过这事。不止一次地问我能不能‘结果她’。她讨厌生病,痛恨因疾病而丧失尊严,无助地躺在那里像个婴儿一样被人照顾。她是一个性格非常刚强的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接着说:“她的死让我很吃惊,出乎我的意料。我把护士支开,尽可能为她做了详细的检查。当然,不对尸体进行解剖不可能有确定的答案。那么,怎么处理这事好呢?如果她是自求解脱,为什么还要大肆张扬,闹得尽人皆知呢?还不如在死亡证明书上签字,让她入土为安。毕竟,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我想我做错了。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要故意欺骗大家!我真的以为她是自杀的。”
    波洛问:“你认为她是怎么弄到吗啡的?”
    “我想不出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女人,有着极佳的头脑和卓越的意志。”
    “她会不会从护士那儿弄到?”
    彼得·洛德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不了解那些护士!”
    “她的家人呢?”
    “有可能。如果对他们动之以情的话。”
    波洛说:“你说韦尔曼夫人没立遗嘱就去世了。如果她还活着,她会不会立遗嘱?”
    彼得·洛德突然咧嘴一笑。“你是与魔鬼订了契约吗?竟能如此一针见血。是的,她正要订立遗嘱,而且很急迫。虽然已经说话困难了,但她还是明确地表达了这个意愿。埃莉诺·卡莱尔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给律师了。”
    “所以埃莉诺·卡莱尔知道她的姑姑想立遗嘱?而如果她的姑姑没立遗嘱就死了,埃莉诺·卡莱尔将继承一切吗?”
    彼得·洛德连忙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的姑姑从来没有立过遗嘱。”
    “我的朋友,那只是她自己说的。她有可能知道。”
    “得了,波洛,难道你是控方律师吗?”
    “目前,是的。我必须知道这件案子里所有对她不利的事实。那么埃莉诺·卡莱尔有没有办法可以从护士的药箱里拿到吗啡?”
    “有。任何人都可以。罗德里克·韦尔曼、奥布莱恩护士、任何一个仆人。”
    “包括洛德医生吗?”
    彼得·洛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说:“当然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怜悯吧。”
    彼得·洛德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你一定要相信我!”
    波洛向后靠在椅子上。他说:“让我们做一个假设。假设埃莉诺·卡莱尔确实从药箱里拿了吗啡,用在了她姑姑身上。关于丢失的吗啡有什么说法吗?”
    “别人不知道吗啡丢失的事。两名护士没有告诉别人。”
    波洛说:“那么,你认为警方会如何处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在韦尔曼夫人的尸体内发现了吗啡吗?”
    “是的。”
    彼得·洛德神情凝重地说:“后果很有可能是——即使埃莉诺在当前的谋杀指控中被判无罪释放,她也会再次被捕,被控谋杀她的姑姑。”
    波洛沉思道:“动机是不同的,也就是说,在韦尔曼夫人的案子里,动机是谋财,而在玛丽·杰拉德的案子里,动机是嫉妒。”
    “是的。”
    波洛说:“辩护律师打算如何辩护?”
    彼得·洛德说:“布尔默建议从没有杀人动机展开辩护。他会强调埃莉诺和罗德里克订婚是从家族的利益考虑,为了让韦尔曼夫人开心,所以老太太一死埃莉诺就自己提出了解除婚约。罗德里克·韦尔曼会为此作证。我认为他自己八成也相信这一点!”
    “他相信埃莉诺对他没有强烈的情感?”
    “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波洛说,“她就没有理由谋杀玛丽·杰拉德了。”
    “没错。”
    “但是,这样一来,谁杀了玛丽·杰拉德?”
    “你说呢?”
    波洛摇摇头。“这可难说(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彼得·洛德激动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她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如果是茶的问题,但霍普金斯护士和玛丽都喝了。辩护律师会试图提出,玛丽·杰拉德在另两人离开房间后,自己服下了吗啡——其实她是自杀。”
    “她有什么自杀的理由吗?”
    “没有。”
    “她有自杀倾向吗?”
    “没有。”
    波洛说:“那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位玛丽·杰拉德?”
    彼得·洛德想了想:“她是……嗯,她是个好孩子。是的,绝对是个好孩子。”
    波洛叹了口气。他喃喃地说:“这位罗德里克·韦尔曼爱上她,就因为她是一个好孩子吗?”
    彼得·洛德笑了。“哦,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很漂亮,这样行了吧。”
    “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喜欢她?”
    彼得·洛德瞪大了眼睛:“老天啊,绝对没有。”
    波洛沉思了片刻,然后他说:
    “罗德里克·韦尔曼说,他和埃莉诺·卡莱尔之间没有很强烈的感情。你同意吗?”
    “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
    波洛摇摇头。“你刚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就曾告诉我,埃莉诺·卡莱尔没有眼光地爱上了一个长鼻子、目空一切的混球。我可以据此推测,你指的是罗德里克·韦尔曼。因此,根据你的说法,她的确爱他。”
    彼得·洛德恼怒地低声说:“她爱他好了吧!疯狂地爱他!”
    波洛说:“那么就有动机了。”
    彼得·洛德猛得转过身,满脸怒容。“那又怎样?是的,也许就是她做的!就算是她做的我也不在乎。”
    波洛说:“啊哈!”
    “但我不想她被绞死,我告诉你!假如她是被绝望驱使呢?因为爱情破灭而走上绝路。爱情可以让懦夫变成勇士——把君子变成人渣!假如她真的那么做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同情她吗?”
    波洛说:“我不赞同谋杀。”
    彼得·洛德看看他,看看别处,又看看他,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说得好听!多么冠冕堂皇!谁问你赞不赞同了?我又不是让你说谎!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吗?如果你发现一些对被告有利的证据,你不会因为她是有罪的就加以隐瞒,是吗?”
    “当然不会。”
    “那么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愿接受我的请求?”
    波洛说:“我的朋友,我非常愿意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