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连忙笑着行了礼,几步往前,也伸手开始诊脉,只一双眼睛看向那囚车中,毕彦双目紧闭,面庞依旧瘦削到干枯,隐现油尽灯枯之相,不自觉想起前世里君仙山大火那日,这人满面的春风得意,还有无尽满足的笑容……
秦念西突然觉着,总算没有白白重活一遍!
秦念西手下突然微微一顿,一丝极为异样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到心里,她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再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了看那毕彦的面颊,想起从前毕彦在君仙山时,老祖宗在药房里倒腾了许久,心下顿时了然,她不自觉看向张家老祖。
张家老祖已经诊完脉,站在一旁,见得秦念西看过来,只笑眯眯转开头,朝安北王拱手道:“王爷放心就是,到了老儿手上,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定会让他大睁着双眼,看看咱们大云的太平盛世!”
安北王也不多问,只哈哈笑道:“如此,便有劳老先生了!想必翌日官家见到这老贼,必能龙心大悦。”
张家老祖也不避讳什么,只招手示意了宁舍近前,从袖中摸出个药瓶,递到他手上,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让他跟着护卫营押了囚车,往旁侧去了。
夜深人静,宁舍拉着道齐,又往搁置那囚车的军帐中转了一圈儿,再替那毕彦把了一回脉,才放心地跟着一脸无奈却又纵容着他的道齐往外,再回头瞧了瞧那军帐,轻笑道:“这囚徒的待遇,可是好得很。”
道齐轻声道:“总不能叫他没死在病上,倒是被冻死了吧。”
又往前走了几步,宁舍见得四下里空旷无人,才又扯了道齐的袖子道:“师叔,为何他脉象是心疾,老祖宗给的那药,我嗅了嗅,倒好像似毒非毒。”
道齐瞥了他一眼,才答了个似是而非:“你这性子,忒跳脱了些,老祖宗那是谁,非道非俗,他老人家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就是。”
宁舍愣了半晌才赶上道齐:“那老小子,真的去过咱们山上?”
道齐想起远夷山脉里那森森白骨,再想想他窝在囚车上那副模样,便无比舒心地点了点头:“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真是善恶有报啊。”
宁舍却只沉浸在毕彦的病情和那瓶似毒非毒的药中,一脸兴奋道:“老祖宗这是,为了让他自乱阵脚?”
道齐笑得一脸温润:“不乱就死,他怎么甘心,他费心搭建的旷世基业,呵呵,到头来,一场空啊……”
三日后,毕彦已经神智清明,可以靠坐在那辆双马拉的囚车上,路过大片沉甸甸等待收割的稻田,再绕路进入繁华的安远城,再路过已经开始收割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再路过军户之家聚集的祁城,再路过一片荒凉的戈壁,遭遇络绎不绝的军需队伍,一路往南而去……
大军在前线,今年这一年,从插秧到收割,都是军户之家的妇人们,带着家里的孩童和下剩的男丁,还有那些从前因伤病不能上战场的兵丁,以及老得扛不动刀枪剑戟的老兵丁,咬着牙,熬出来的,总算天可怜见,虽说天暖得晚,但这一年竟是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来了个大丰年。
她们已经忘了,是哪个豪爽健壮的妇人说,既有战场上的女将军,就能有下地种田饱肚子的妇人,总不能家里没了男人,总不能没了大军帮着种粮,就叫一家老小捱饥受饿,就叫自家男人在战场上饿着肚子打仗。
她们只记得,收割的时候,那位安北的王爷,站在大片的稻田中,眼里泛着泪光,称赞她们都是能顶门立户的贤妻良母,再大手一挥,今年所有军户,都能多分一成新米。
第一顿新米熬出浓稠的汤粥,从祁城到安远,袅袅炊烟带着新米的清香,飘散在北国大地之上时,长公主府传出二哥儿诞生的好消息。
长公主这一胎特别顺利,哥儿落了怀不过七日,人便恢复了过来,面上还发散着浅浅的红晕。
秦念西安安闲闲坐在晓月轩的庭院中,就着裹挟了丝丝寒意的秋风,喝着热乎乎的桂花米酒酿。
夜空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阵阵空幽的埙声,秦念西不自觉握上胸前那个散发着温热的小玉埙,突然坐直了身子。
胡玉婷听得那若有似无的埙声就有些紧张,再瞧见秦念西那双眼发直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不错眼瞧着她,仿佛只要眨了一下眼,她就能不见了。
那埙声响过一阵之后,突然消失不见,秦念西呆怔了许久,才靠回到椅上。胡玉婷见状大大松了口气,却听得秦念西笑看着她道:“婷姐姐别紧张,如今是他着急找我,不是我着急找她,他那阿娘还在祁远山呢,咱们急什么。”
胡玉婷有些讶然道:“姑娘怎的那么确定就是他?”
秦念西笑了笑才道:“大姐姐从前教过我一个怎么才能把曲调吹得更婉转的法子,说是那位董娘子教给她的,刚才那曲调,吹得婉转清扬,哀而不伤,造诣不凡啊,难怪大姐姐能将他引为知己,只可惜,哎……”
胡玉婷正想说点什么把话题岔开,秦念西却又笑道:“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咱们只怕看不到紫藤姐姐成婚了。”
胡玉婷怔了怔才颇有些伤感道:“咱们这一回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紫藤姐姐了。”
秦念西深深闻了闻酒盅里桂花和着糯米的清香,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花香散人愁绪,我虽也有万般不舍,可只要紫藤姐姐能放下心结,即便远隔天涯,咱们也只能替她高兴。再者说,这北地咱们家这么多人,何愁没个照应,更何况,等我们走了,这北地女医馆,也得有个紫藤姐姐这样的人托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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