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他成婚后,才时不时被迫夜不能寐,如今颠沛流离至此,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走过去时,贺兰瓷刚晃了晃身子,又稳定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休息会吧。”
贺兰瓷闻声一怔,缓慢摇头道:“等我算完。”她的手指还抚在算盘珠上。
“行,我来帮你算,强撑什么。”
贺兰瓷声音闷闷的:“你自己也不是没休息。”
她本来不用冒这样的风险。
陆无忧知道自己是一定会留下来的,让他弃城而逃,和杀了他区别不是太大,甚至哪怕不论什么家国大义,只关乎他做人的原则也是如此。
人生活长活短无所谓,只求无愧于心。
但即便知道贺兰瓷不在意,他也仍然会想,是他把她带到这片危险境地的,如果可以,陆无忧当然希望她的生活安逸、稳定,而不是时时充满危机。
贺兰瓷抬起头,看见陆无忧眸底那片若有所思的光,就知道他估计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个人的思路倒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由抬高了声音道:“不用觉得我应该怎么怎么样了,我现在挺好的——你要把我送走我才会觉得生气。”
陆无忧道:“没想把你送走。”
送走了也有风险,眼皮子底下反倒安心一点。
贺兰瓷琢磨道:“我甚至在想,我能不能穿了战甲,去城楼上做弓箭手。”
陆无忧捏着她的脸蛋,半真半假道:“那倒是有点浪费,说不准你直接站去城楼上,要他们放下武器,都有人应。”
贺兰瓷把他的手挪下来,无语地催促道:“要么去休息,要么去忙吧,快点。”
陆无忧也不由道:“你好冷酷。”
贺兰瓷:“……?”
***
黎明天亮,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声,北狄三王子带领的铁骑已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之前说三王子查干丧心病狂,还未有直观印象,待看清第一波冲来的兵士时,众人都是一愣,因为来的并不是北狄的轻骑,也并不是北狄的盾兵,而是他们用长枪和尖刀驱赶着的大雍百姓,或者说俘虏。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满脸惶惑地拿着沙袋往前奔跑着。
——是用来填埋护城河的。
城楼上原本准备放箭的兵士也一时僵住了,那些百姓应该大都是在逃难时被抓的,和现在城中的百姓其实并无任何区别。
他们口中也在喊着:“别放箭!别放箭!救命啊!”
城楼上也有人高喊着:“你们别过来!”
事实上,却是一旦有俘虏意欲逃脱,立刻便会被尖刀刺死。
眼看着一袋袋泥沙沉入护城河,北狄的铁骑越发近了,甚至依稀可见北狄骑兵脸上杀红眼的狰狞笑容,战铠上全是血,这是一群仿佛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
众人看向于参将,于参将却是犹豫不定地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合了一下眸,声音沉沉道:“放箭吧。”
之后的画面是言语难以尽述的惨烈,护城河的河水很快被血染红,从淡红到鲜红,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北狄的,有大雍的,和马尸、沙袋一并渐渐填满了护城河。
不少守城的兵士已经眼含热泪。
然而当北狄铁骑踏着血肉铸成的渡河桥过岸时,真正的惨烈才刚刚拉开帷幕。
盾骑冲锋,几十架攻城的云梯被掩护着往城楼上直架起,瓮城的设计让突破城门困难重重,登城楼一向是更好的选择。
北狄三王子查干一身漆红的铠甲,模样阴森得有些可怖,他大声道:“第一个进城的,我封他做千骑,进城后金银财宝女人随便挑!”
“大雍的守兵全是些废物!拿下这个城,我们一路杀到他们腹地去!”
其余北狄骑兵声势浩大地应声着:“好!”
接着越发不怕死的往前冲锋,有人被射倒下就有另一波人踩着前人的尸身接上。
云梯以不可阻拦之势朝着城楼上缓慢靠近。
原乡城城楼上的弓箭手还在一刻不停地一轮轮往下射击着,投石车也在艰难瞄准着,可这样的声势到底使得城楼上的人越发动摇起来,却听空中一道清越的厉声响起。
“——痴心妄想。”
陆无忧并没有声嘶力竭在吼,但不止在城楼上的兵士,就连在城下的北狄士兵都清楚听见他所说的话。
“诸位,进若是死,退亦是死,就连城中的乡亲父老也会造涂炭,与其死得寂寂无名,倒不如保家卫国,慷慨就义,死得义薄云天,无愧于天地。”
“今日所有参与守城的名录已全部登记下来,事后生有犒赏,死有抚恤,不论生死皆有丰碑以铭记。”
“保家卫国,镇守疆土是为了子民,为了百姓,为了天道正义,而眼前这些不过是群无耻之尤的贪婪宵小罢了。”
声音清清朗朗,却将刚才北狄三王子的声音一荡。
已经有云梯搭上了城楼。
当先的一个立刻被砍翻,但下面顺着云梯往上爬的络绎不绝,滚油、落石瞬间浇淋滚落下去,但在惨叫声中依然有接连不断往上攀登的北狄士兵,他们甚至用同伴的尸体做掩护,不要命地往上冲。
花未灵那边刚踢下去一个云梯,又有新的云梯被架了上来,她握着长剑,剑光纵横,但依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焦头烂额。
--